.02.
地震来得毫无征兆。
韩硕醒来的时候,细碎的砂砾正从头顶簌簌落下,血腥的霉味充斥着鼻腔,眼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韩硕闭着眼数数,从一到一百,又从一百倒数回一。这个行为让他确定了几个事实:他还活着。他没做梦。他没傻掉。他被困了,在废墟下。试着动了动身体,他又确定了另外一个事实:他受伤了,在左腿,有钝痛从那里传来。还有一个明显的痛点在腰部,不是伤,被什么东西硌着了。韩硕缓抬上身,折叠右臂伸向腰下。冰冷滑溜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左腿的钝痛变得尖锐而清晰。韩硕攥住那块冰冷,使劲抽出胳膊。腰终于落在实处,依然疼,人却轻松了许多。
抽出来的右手握着一把老式手电筒,银色的筒身刻着一圈一圈的螺纹,头上的玻璃罩有几条明显裂痕。沿着开关按钮上推,一道暖黄色的光束出现,光束里浮着细密的尘埃,仿佛被困在琥珀里的蚊蚋。
手电光束很快在狭小的空间游走一遭,韩硕觉得自己才是那只倒霉的蚊蚋,只是包裹他的不是松油,他也不可能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瞬间沉睡,且全须全尾千万年不腐。
坍塌的水泥墙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区,他的头、上半身和蜷曲的右腿都在三角区的保护范围内。左小腿在三角区之外,被两块断裂的水泥墙体卡住,伤情不明。他试着勾了勾脚趾,疼痛加剧。这令他宽慰了些许。痛是生命在给你报平安,这话是大一军训时教官说的。光束最后停在上方钢筋交错的缝隙处,韩硕看见自己呼出的空气凝成白雾。白雾贴着混凝土断面飘散,游丝一般,像风吹白发。
暑假第三天,韩硕乘坐的长途大巴从站内缓缓驶向出站口。出站口的转角处,身穿黑色短风衣的母亲站在清冷的朝阳里,只是怪异而滑稽。她踮着后脚跟、抻着脖子,脑袋随着驶来的大巴车缓慢摆动,活脱脱一只长脖老等。韩硕缩了缩身子,试图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但是母亲下垂的眼角和细碎的鱼尾纹却不期然闯入他来不及收回的眼眸。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盈盈点点的白刺得他眯了眼。
大巴车转弯驶进主路,阳光铺在窗玻璃上,晶莹剔透的七色光跳跃在眼前,隔绝了风吹起的白,一本泛黄的离婚证书从光芒中慢慢浮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韩硕下意识伸手格挡,却在触碰到一丝冷硬后回到现实。冷硬的是挎包拉链,而那本泛黄的离婚证书,此刻正躺在挎包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