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加速巨变着的时空中,老一代人所熟悉和能够理解的那个世界正在遭遇最大规模的拆解。他们越来越失去了对这个巨变中的时空理解力和把握能力。他们拼命地捍卫着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所留下来的一点残余,即使他们暂时扛住了那巨大的时代“业风”的摧折,他们对那巨大之时代巨轮的走向,也是无能为力的。这个过程在百年前晚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不过讽刺的是,晚清过后一百年的今天,那些曾经顺应了时代潮流的新人以及新新人却也正在被时代巨变的“风火轮”甩在了身后、越来越失去了对当下时空的理解力和适应力。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这个人们越来越被一种急功近利的思想洗脑的时代,位居镇政府正对面的、作为旧时代的日渐陷于非适应的旧人们所依傍的一个文化符号的西畴居之前景实在难说美妙。旧时代的人们尚生活于他们对旧时代的理解中、已经难以弄明白和适应这个巨变中的时代了,但他们仍顽强地守卫着他们的旧有的符号秩序、拼死抵抗着那些来自反文化的暴发户们的利益算计。
今天,一早应西畴居房主刘老师之邀赶往团结镇文化站、见识了镇有关部门组织的青年党团员志愿者学习十九大的读书活动。首先站出来分享的大学生在照例“念经”之后,陡然推荐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心想,这家伙心思,不可谓不深也。我也对西畴居的文化意义作了简要叙述、意在陈明作为“文化地标建筑”的诗人丁季和故居的西畴居存在的价值。我对西畴居的定义是“中国金石文化”之“接力棒”的“交接点”。而金石文化之意义在于“叙事能力”之实体化与美学化。我所引用《人类简史》作者关于“叙事能力”让我们这一支的人类得以存活下来的观点引起一女大学生兴趣。不过如我所料,那些个体制内的办事人员对“文化”是没有真正的兴趣的。我感觉到,房主刘老师所坚守的西畴居的符号性、自主性存在在他们看来乃是一个需要解决的棘手的“问题”。或曰:一个“纳入规划”的障碍。活动组织者乃一三四十岁之负责“文化”之女公务员。当我向其提议为团结镇的文化建设而挖掘附近几里外龙藏寺的故事和文化内涵的时候,她一脸不理解的神情,说:“龙藏寺是哪?那不是归新都管吗?他们新都县自己知道去搞”。一听这话,我意识到公务员所谓的“文化”和我理解的“文化”的全然不同的两码事。她最后总结这次活动时说:她感到时常和年轻大学生们在一起是有必要的,以免于沦为“一脸油腻的中年妇女”。
离开团结镇,我照旧去探寻刘文辉邓锡侯曾经陈兵对阵的毗河。天气阴寒,长河缥缈。“二刘战争”的遗迹,已经很难寻觅了。近来有人网上炒作“民国的四川离天堂只有一步”的话题实在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历史虚无主义。民国时代的四川人民受军阀混战的荼毒最苦,而战后的军阀们往往以“水浒好汉不打不亲热”的话来自我调侃,可那些替军阀们当了炮灰的无数的穷苦人的向谁诉呢?民国的覆灭,真天意之必然也。
于斑竹园镇河岸发现见证过32年“毗河战争”的尚存之古王爷庙大殿遗迹,现被用作作坊,并无文保标志、前景难料。游不远处之小庙白水寺而拜佛焉,复之龙桥观音寺,途中堵车,在路边废土上拾得一仿古青花水盂。喜,此必菩萨所赐也。观观音寺柱子上晚清诗僧雪堂含澈和尚书法,寺内尼姑,已不知含澈和尚为何许人矣。得知住持与寺中舍利塔之往生和尚原为夫妇,皆半路出家者也。此庙虽经迁建,幸好清代殿宇对联尚获完整保护。归,经安靖川主庙遗址,闻路过老两口说此庙前几年被拆迁,忽现巨蛇,人以为神,拆迁遂止。经罗家碾乾隆年东岳庙,守庙太婆说,此庙近来被限制宗教活动,因为当地村上唯恐此庙兴旺、怕今后难以拆迁获利。我想:十九大提出:人民有信仰。然而人民信什么呢?信菩萨乎?信钱乎?
太婆告诉我此庙之石碑与日月神菩萨在附近电站里,我往电站寻之,据附近人说菩萨早被扔河里了。我不禁长叹:旧神灵在今天之中国沦为了商品拜物教的绊脚石而一皆面临被拆迁的命运。然而,当商品拜物教“拆迁”掉它所有的“绊脚石”,则商品拜物教的“寺庙”——商场是否足以安顿我们年轻的时代的适应者们的灵魂呢?恐怕未必。当这个急变中的世界为它的“居民”们的灵魂备下的只是无尽的虚无、而人们的灵魂是最终担当不起那无尽的虚无的,则商品拜物教也就即将面临被拆迁的命运、就如那两尊被扔进河里的“日月神菩萨”。而那时我们时代的年轻的适应者们又将何所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