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看书,看到秦可卿卧病榻上,只钟爱枣泥山药糕。试想,一个“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的尤物,捂着胸口说“昨儿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倒像克化得动似的。”纵然我一介女流,也不由得怜惜起来。只是这一看,肚里的馋虫被勾起来,半点也坐不住,只好翻身下床。
身处异国,食材是个顶麻烦的事情。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附近的全天候超市,也许天可怜见,不到半小时,一切竟置办齐全。回到家,叮叮咣咣,起火,去皮,上锅,不出半个时辰,黏黏糯糯的山药泥已准备妥当。只是这红枣,蒸了之后捣成泥容易,如何去皮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幸而,究竟准备妥当。先是拿桂花露和蜂蜜两样细细的拌了枣泥,再匀匀的拿玉米淀粉和了山药泥,待山药泥大抵能成形的时候,裹进红枣泥,慢慢地团成团子,再放进模子里,便已成型。这样功夫,看起来倒也容易,但口感到底如何,还要取决于山药泥。若是太硬,这样点心的绵软便荡然无存,但倘若太软,又如荡荡的脂,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将近凌晨,点心终究出锅。揭开锅盖,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但如何吃,配什么吃,竟又成了一道难题。于是站在厨房,苦思悯想半日,是了,用一碗红豆酒酿配它,既不会喧宾夺主,又不至于冷淡了它。素日就有储存酒酿的习惯,只是这红豆,不花一些功夫难以入口。于是,那锅枣泥山药糕,我终究把它冷藏了起来,一口未动。
躺在床上,不由得发笑,我这兴之所至必将行之的毛病到底是改不掉。但我真的想吃枣泥山药糕么?只怕也未必,这点心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我的罪与馋。就如秦可卿,天香国色,风情万种,容颜比她卧房里的那幅海棠春睡图更妍媚,同时,她也是金陵十二钗正册里身份最神秘,死因最诡异,情事最令人遐想的一位。众所周知,一个王侯公府的败落由她而始,但曹公对她的着墨又极少,她是曹公笔下唯一一个在前八十回就给了结局的女子,关于她的死,诸说纷纭,甚至很多所谓的红学家就是从她开始研究红楼梦的。比如著名的刘心武先生,说她是废太子的女儿,身世极为显赫,所以她跟贾珍的事情 ,贾府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这种论调,我是不认同的,倘若真如刘先生所说,她是废太子的女儿,如被皇帝发现,是要被满门抄斩的,即使幸运没被发现,贾府上下也惶惶不可终日,还能由得一众儿孙胡作非为?横竖来看,这桩买卖都是只赔不赚的。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她只是养生堂的一个弃婴,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偏偏生的婀娜如黛玉,精明似宝钗,但一入侯门,身不由己。纵使聪慧过人,到底要委身于贾珍贾蓉这等纨绔无德之人。
值得玩味的是,她的判词主淫,曹公借尤三姐的口道出真相: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然而,就这样一位与公公贾珍有着说不清道不尽关系的女子,竟得到了贾府阖府上下的肯定,更有意思的是,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姑的妹子。一个天姿国色的女子,集美好与堕落为一身,这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美人。中国文学里的女子,大都形象单薄,不是烈女就是荡妇,就连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也要三从四德,活脱脱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到底觉得无趣了些。秦可卿作为贾府重孙辈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懂得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单是这份远见卓识,就强过贾蓉贾珍那等废物。如果说太虚幻境里的仙姑是爱情女神,让贾宝玉懂得一生的眼泪只留给一个人的道理,那么天香楼里的秦可卿,则是情欲的化身,要么重生,要么死亡。情和欲,本就是不可分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