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纪行丨七夕夜意识形态考察报告(旧作)
只有爱伦·坡《人群中的人》组装的零余知识分子和边缘社会人能够理解这种对特定活动集合的游离性观察,也只有本雅明的《拱廊计划》构造的都市景观和现代幻象能够贴近这种迷梦和觉醒的角力与捏合。清季余存的檐瓦下轮椅女子沉默地卖着她的书,一旁摊贩兜售着指尖陀螺等若干物件,而青灰色的墙垣上农业学大寨(略)的标记虽然暗淡但仍清晰可见——只有这种景象能够证实历史主义的风格化能如何使得知识人心中五味杂陈。不难想见,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高强度节奏中偷暇的市民家庭,是如何同血液一般注入这条高速运作的消费文化动脉。
然而是其中夹杂着的异国难解的碎语和外族游人的面孔让南锣鼓巷成为都市精神的外在标识。这已经不再是古老的汉化帝国向远方的商旅行客提供的栖所,帝国已经被异域的物件和秩序重新武装,旧日的躯壳裹上新的轻衣,昔日残缺的面孔经过高度精细的技术修复,在雨后的夏夜重新蒸腾着汗气。
这与历史主义的想象恰恰相反,历史——无论是哪一种历史,哪怕是曾经最动人也最易碎的历史——只不过是盛放现代性的容器。不再是那种陈词滥调:现代性意味着现代生活方式永恒化。而是说,现代性意味着这些曾经易碎且动人的历史永恒化。它煞费苦心地恢复或重建那些在工业条件下毫无必要存在的废弃生活形式,是为了让这些假装易碎的坚固容器能够方便它更好地兜售自己层出不穷的灵丹妙药。作为单纯的阶级构造的资本主义已经不复存在了,它把自己发明为操纵能指的绝对武器,作为一种体系化的存在对社会网络施加宰制。资本主义不仅要统治自己的时代,也要统治别人的时代,让它的精神弥散在消费文化主体对世界过去与未来的认知图景里。在这里,历史不仅是被政治框定,更是由经济型塑的文化所框定。而这些“机器人所扮演的泥人”(就其作为一种经济生活形式而言)正在悄无声息地成为后人所能看到的我们这个世代的历史。线性的历史被锥状的历史否定,原始的、奴隶的、封建的、社会的,无论因子的“进步”构成什么形状的基底,也必须汇向一个公共的顶点。这些历史阶段论的符码,都成为了资本赌局的筹码;桌上的游戏谨遵规则按部就班,真正的交易则在桌下进行。
正因如此,夜巷并不能简单地被描述为都市商业街千篇一律的光怪陆离,其构造的高度结构化与有机化只有放在资本主义的后工业形态这一模块中按图索骥,才能得以充分的理解。当我们将视线投向街巷的细部,就能更清晰地看到消费社会高度有机化的真相。拟古老字号、异域风情、怀旧国风、童年记忆,这已经无需赘述。有两类商铺最能代表这种后工业的有机特征。一类将自己的门面打造成雾气喷涌、灯光绚丽的神秘洞窟,暗示着比古巷更加超前的原始景象,并张贴着免费网红打卡地的海报。然而经过几步的曲折则别有洞天:一家弥漫着香气的,可精细加工的金银首饰店。另一类则将门面尽可能的扩充于透明化,利用高明的建筑设计使其双层有致的内部格局在外一览无余,饮品、服装、家具、玩偶、游戏机、饰物手帐等等不同分区打乱了行人对经营事项的认定,同时试图用一体化的未来主义美学风格打动人心。前者仰赖新面具的不可透视性,后者则摘下面具要求消费主体透视其内部,两者都获得了典型的风格化。
问题在于是否存在思想资源解除这种虚假的历史图景。或许只有这些店铺中真正的劳动者,那些从不知名的农村赶来京城只为寻得一线生机,在阴湿天气里苦苦劳作着,为那些被资本的文化符号鼓动消费着的年轻情侣们提供高价服务的无名之人群,透露出了一点我们时代的真相。资本主义已经透支了它自己,其前途已经成为了最后的沉默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