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据理力争明是非
丁前进站起身朝门口走。
“严萧潇，你有什么资格参加这个调查组？别说你现在不是炉前工段长，就是也没有资格吧？这个调查组是部、厂两级的联合组，你根本连厂里干部都不是……”
“丁主任，哦，是不是应该称一声丁副厂长了？”
严萧潇俏皮地说：“你说的对，我现在不是厂里干部。请问在场的有谁，可以比我更了解发生事故的这座化铁炉？是你丁副厂长，还是丁书记？这次事故造成大炉班几乎全军皆没。难道你们不需要一个了解化铁炉的内行？凭一群外行就搞得清楚事故真实原因？”
严萧潇不卑不亢，却句句掷地有声。
丁安娜皱了一下眉。
“小严同志，我们确实需要你这样一个内行来协助。可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次事故里面还有一个情况……”
严萧潇面对丁安娜，一点都没有犹豫地表示。
“丁书记，我知道还有一件事儿，这件事对我的确有点难以起口的尴尬。可是这只是我的私事，充其量是私人恩怨，我知道应该怎么办。请组织上放心。”
“你就是严萧潇？”
乔宇站起身笑着朝他招手。
“是。我就是严萧潇。”
严萧潇对着乔宇行了个军礼。
“我看可以。严萧潇可以加入调查组。”
乔宇干脆地表态了。
丁安娜看看他，又看看严萧潇。
“那行。既然乔组长同意，李副组长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丁安娜看看李林森。
老厂长李林森已经对严萧潇说：“来，坐我旁边。”
严萧潇走进会议室，在李林森旁边坐下。
丁安娜让丁前进和安全科、保卫科先介绍了基本情况，然后代表厂里提出了事故原因的基本看法。
“我们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认为这个重大安全事故基本属于，很可能在两种人为因素下，造成了炉内压超负荷的炸膛事故。一种是有人为添加某种引发内压急剧加大，还有一种是操作工因为某种原因，使得内压超过规定。下一步就需要部里的调查组来最后认定事故原因了。关于事故责任认定就等事故原因确认之后了。下面请其他同志谈吧。”
严萧潇马上站起来问了一句。
“丁书记，我可以提几个问题吗？”
丁安娜看看他，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们都批准你参加事故组了，你就有权利提出自己看法。你的问题想问谁呢？或者说你只是提出对事故的分析看法？”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丁主任，然后再谈谈自己看法，可以吗？”
丁安娜看了一眼丁前进，点点头回答：“可以。”
“我的问题其实非常简单，我就想问丁主任，当天夜里应该是您值班。你在不在岗位上？”
严萧潇看着丁前进问。
丁前进顿时浑身尴尬起来，站起身吞吞吐吐说：“我，这个我，当然在岗位的……”
“您的岗位是车间办公室，还是浇筑现场？”
严萧潇追问。
他故意不提炉前。
丁前进马上回答：“我在车间浇筑现场啊。”
“您在车间里面，那么事故发生的时候，炉前是什么状况，您应该看得很清楚。比如炉前有几个人，有没有什么异样？”
严萧潇步步紧逼追问下去。
“这个，我……没有注意到。”
丁前进额头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既然丁主任没有看清楚，那么您怎么得出了爆炸是因为添加了某种稀土成分？”
“这个……我是……我是听说稀土中有几种可以引发铁水膨胀，加大炉内的可能性。”
丁前进结结巴巴说：“这个可以请教在座的部里的专家。”
丁前进把球提给了部里调查组。
一位专家说：“是的，稀土磷钇石（YPO4）添加计量超标，会造成铁水急剧膨胀。”
丁前进摊开手。
“是不是？我没有信口开河吧？”
说完一屁股坐下去。
严萧潇马上转身问那位专家。
“请问这位老师，您应该了解稀土添加的操作程序吧？可以请您当众和大家讲一下吗？”
“当然可以。一般是当铁水出炉后，在盛放铁水的容器中添加适度的稀土。当然不止一种，那样可以让不同性质的稀土在化学反应中相互中和，降低有害因素，提高铁水品质。”
“谢谢，老师。”
严萧潇转向大家说：“大家听清了吧？添加稀土是在铁水出炉之后，添加在放铁水的容器中。我是炉前操作工出身，学徒的时候学的搪包和添加稀土。在我去上学之前，每次开炉都是我处理这道工序。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不可能在铁水尚未出炉之前的冶炼状态添加稀土。”
杨队长马上接口说：“也就是说，不可能因为有人在炉内添加引爆的稀土。对吗？”
会场出现了一阵交头接耳的骚动，尤其是几个部里的成员频频点头，赞成严萧潇这个观点。
厂里安全科的人却面面相觑，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操作程序，都是最近调进去的新人。
丁前进垂着头不敢去看严萧潇。
严萧潇说：“那么，刚才丁书记提到的第一种事故原因，显然不存在。我们再来看看第二种情况，究竟有没有可能是炉内压超标引发炸膛事故？”
严萧潇突然又把目光投向部里调查组成员。
“部里调查组是黄昏到达，今天早上就召开了这个会议，恐怕尚未到过现场吧？”
乔宇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准备会议结束大家一起去现场。”
“那好，我问一个事故标准问题。那就是什么叫冶炼过程中的炸膛事故？”
会场再次发出“嗡嗡”的声音。
还是那个专家回答。
“炸膛是指冶炼过程突发的炉体爆炸事故。”
“大家听清楚了吧？”
严萧潇面对众人。
“是炉体爆炸事故。”
严萧潇转向了厂里安全科和保卫科两位科长。
“二位科长可以汇报一下，我们车间的化铁炉是发生了这种事故吗？”
“这个……”
“这……”
严萧潇大声替他们回答：“不是！我们厂发生的是掀帽，也就是炉盖被炉内压冲开的事故。这种事故大概率不是炉内压超标，而是相关材质不达标！”
“你有根据吗？”
丁前进终于坐不住了。
“我有证据。我发现炉盖上的紧固螺栓和螺帽存在严重质量问题！”
“啊？”
会议室炸锅了。
丁前进不敢再去接口，坐了下来低着头。
丁安娜恶狠狠地用目光盯着他。
严萧潇再次提高了声音，压住会议室的议论声。
“大家想想看，炉盖和炉体的连接，仅仅依靠六根螺栓和六只螺帽。正常情况下这个型号的化铁炉，炉内压大于八个大气压。如果这些螺栓和螺帽发生质量问题而断裂，就会出现炉盖朝上掀开的事故。有经验的炉前工会在事故前发现异样，并采取必要补救措施。当然是指如果是一根，或者两根螺栓，一两个螺帽出现问题的时候。”
严萧潇音调一变，变得沉重而压抑。
“大炉班两位殉职的炉前工，恰恰就是误认为只有一两个出现问题，所以爬上炉盖去采取补救措施。可这回不是一两个的问题，而是整批量的质量问题。于是，发生了掀帽事故。整个炉盖被掀翻，飞起来撞到了车间顶棚，击穿了玻璃钢瓦，再飞出去。我的两位师兄，却被跟在后面喷薄而出的铁水卷进去……化得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严萧潇突然一拳击在办公桌上，“砰”的一声，上面的茶杯集体跳起来发出“叮叮咚咚”的撞击声。
“现在却被质疑是他们的误操作，导致了这次炸膛事故。我替那些工友问一声，这是炸膛吗？是操作失误引起的炸膛吗？不是，是我们厂管理混乱，缺乏严格制度约束而造成的设备零部件质量事故！”
严萧潇戛然而止，坐下去把头埋在胸口。
此刻的会议室寂静无声，唯一可以听见的只有沉重的呼啸，或者还有自己的心跳。
李林森伸手抚摸着严萧潇的脊梁。
“想哭，就哭出来吧。”
严萧潇的泪顺着手指缝滴到桌子上，“滴答滴答”一滴又一滴，桌子上积起一滩眼泪，又沿着桌布流下去，一直流到地面。
安全科科长毫无底气和把握，小声说：“会不会，还有一种情况？他们使用的是旧螺栓？我说的是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不等严萧潇再说话，杨队长已经站起身。
“昨天严萧潇同志已经和我们一起勘察了相场，经过努力我们一共找到了五根螺栓和六个螺帽残留物，今天一早已经和保管室里取到的螺栓和螺帽，一起送过江做检验去了。估计最迟下午就可以拿到检验结果。”
乔宇严肃地说：“马上追查这批螺栓来历，查清经办人和供货商，请公安部门依法追究司法责任。”
接着又对严萧潇说：“小严同志，谢谢你。你现在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来找我，我们好好谈谈。”
严萧潇站起身，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走到办公楼外面。
今天居然出了太阳。这可是江州难得的好天气。
严萧潇穿过广场朝小平房走去。
该去看看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