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起来应该写电唱机。
写家电没按顺序,倒不是故意排名,分个先后,例如当年最受欢迎的收录机,按排名就该排第一。结果第一个写的是收音机。三年前写的,标题为《偷听敌台》,老读者应该有印象。还是我哥怂恿的,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对了,那篇文章还写了我的老友、西昌作家蔡应律先生。我说他跟我哥一样,对新生事物充满了好奇,且充满了占有欲。蔡先生当知青时,一年下来,分得现金70多元,竟舍得花43元去占有半导体收音机,如果我哥知道了,一定会引以为知己。从收音机到收录机,从收录机到音响到电视机,蔡先生不甘人后,一路遥遥领先。我哥呢,自然不会让蔡先生专美于前,一直在领导家电消费新潮流。所以,我哥一出手——应该是出嘴——便怂恿我游说我妈——他不直接出面,怕挨骂,拿我当枪使——买了一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
顺便重复一下当时的情形。外面正武斗,而且已经由扔石头改为用汉阳造和轻机枪。之前我有过一只汉阳造,准备去解放中江,在电影院集合时被我妈拖回家了。丈夫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两个朝气蓬勃的儿子宅家,她上班,成天提心吊胆。我游说的办法是恐吓,不买收音机,我们就偷跑出去武斗。无奈,只好满足我的无理要求。
我哥如何怂恿我偷听敌台,写过,就不再重复了。
收音机之后还轮不到收录机,中间有个过渡:电唱机。
这个跟我哥无关,是我自己怂恿自己买的。
从小喜欢音乐,买过口琴,二胡,笛子,小提琴。口琴勉强算得上高手,其余几种只能吞吞吐吐演奏“北风吹”——啦嗦嗦来米来米,嗦发米来来啦多。北风哪个吹,雪花哪个飘,曾经哼得想流泪。文革期间,不是吹,《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可以哼全场。1978年,县城一出现电唱机,钱袋就捂不住了。
继承了父母的优良传统,非常俭省,当兵五年,穿着露脚后跟的袜子,揣着几百块巨款回家,路过山西阳泉,看中了一把50元的小提琴,抚摸了半天,没买。在川锅厂上班,每天自带泡菜,食堂一毛钱一份的素菜都不舍得买。电唱机近300块,大半年工资,稍微一怂恿,买了。“中华206”,上海出品,名牌。
接下来是唱片,密纹黑胶太贵,不敢买,薄膜唱片7块一张,先后买了十来张。
然后是音箱,双喇叭,落地式,就放在床头。请一位师兄做的,材料费自付,花了多少钱,实在想不起来。
电唱机真好,唱针在唱片上轻盈地滑行,居然能滑出那么复杂、那么动听的声音。通过音箱的加持,高音清亮,低音厚重,听得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常常关严了门,斜倚床头,闭了眼听音乐。除了“北风那个吹”,听得最多的是马斯涅的小提琴曲《沉思》,圣桑的大提琴曲《天鹅》。
琴声如清泉,音箱便是泉眼。一股股清泉汩汩流淌,淌了一地,一床,一屋子,整个人都浸泡在音乐里。
井底之蛙,自以为带音箱的电唱机已经是全世界最高档的音响了,谁知道接踵而来的是更好听的收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