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灭的生命之火//逝

我躺在床上,虚弱的身体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况且我也不想起来,我就想这样躺着,直到随着妍儿而去。

我的灵魂不时地游离出去,游离到无尽的虚空中,四周是看不到头的阴暗,我不知该往何处去。茫然四顾,远远地有一个人影,似乎是我的妍儿啊。

我奋力往那里奔,可就是走不动,我像溺水的人一样,手脚乱刨,但离不开原地丝毫。我大声地喊,嘴张到最大,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的妍儿不是走了吗,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决绝。我想象不出,你在医院被抢救的三天里受了多少的罪,听夏雨说你身上插满了粗的、细的管子,但你已决意要离开这冰冷的世界,总是趁人不注意时,拔掉维持你生命的通路,最后导致你全身布满针眼,护士无处下手了。

我的妍儿,你还有我啊,为什么不等我呢,你只要让人给我捎个口信,我会马上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会带你远走高飞,远离那对你刻薄凶恶的母亲。

哦,我糊涂了,你正是被父亲从我这里接走的,我是在你的伤心上又加了一层伤心,你是宁愿去死,也不会再来找我,我是那么深地伤了你,你怎么还会想我呢。在你心里,恐怕只有深深的失望和无助吧。

一年以前,我是那么渴望你的到来,我在写稿的同时,耳朵却格外地灵,我在门外杂沓纷乱的脚步声中,总是试图分辨出你的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我憎恨隔壁和你的脚步声相似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往往给我一个空欢喜,让我错以为是你来了;我也憎恨对门那个肮脏邋遢的男人,他走路时鞋底拖在地面的声音,总是扰乱我的思绪。

你不在这间房屋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下去,手指放在键盘上,却敲不出一个字。我随手拿过一本书,文学也好,科幻也好,一页一页看下去,翻了十多页,却不知看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还没来,是你妈妈又把你锁家里了吗,或者有其他事绊住了你的脚?我忍不住想要去找你,却听到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我听清楚了,这是你的脚步声,绝对是你的。

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我站起身开门迎出去,你已经绕过院中那棵茁壮的夹竹桃,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向我走来,两个酒窝浅浅地印在脸颊。看这情景,你今天没有受气,我的心放下来了。

房门一被关上,你马上扑到我的怀里,房间里很快充满了甜蜜的气息。我们谈论我的文章,谈论贾平凹、莫言以及余华,你的眼里弥漫着稚气、好奇的光芒。

当我们谈起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你沉默了一会儿,分明地、坚决地说:“我属于我自己,谁也不能左右我的命运!”

我的灵魂又飘飞了起来,妍儿,一身白裙的妍儿,在昏暗的空间里是那么耀眼,她远远地看着我,她在对我笑,似乎在说:“我很好,我很好......”

那天,我单膝跪地,掏出一枚廉价的钛钢戒指,戒指上水钻发出的光映在你的眼中,点燃了你眼底热烈的光芒,你激动地点着头,和我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你悄悄地拿了一件小小的行李,搬到这间充满霉味、破旧的房子里,开始我们相依相偎的生活。

你和你的妈妈已经闹僵,她因为你和被她一直非常憎恶的丈夫——你的父亲关系亲密而一直不喜欢你,现在又因为她不想接受的我而关系更僵。

她希望你嫁一个有钱的家庭,可你就偏偏喜欢我这个外地来的穷光蛋,你宁愿舍弃家里优裕的条件,陪着我来受苦。

你搬过来以后,身体竞圆润了起来,皮肤白里透红,精神格外好。我每天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敲字,你忙着家务,你从刚开始葱都不会切,到后来能做出几个美味的菜,下了多少功夫。

我没有洗衣机,你每天搓洗衣服的手,渐渐地变得粗硬。慢慢的,你就和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你在做家务的间隙,经常自己坐着发呆,时而脸上泛出红晕,眼神温柔起来,有时竟然含着羞涩的神色。我知道,你是在回忆我们甜密的时光。

你想在我们这灰暗单调的房间中增加一些亮色,我们去花店买了几盆红色、紫色、黄色的小花,你每天精心地给它们浇水,每次的淘米水都不肯浪费,花儿也不辜负你的辛劳,叶子长得活活泼泼,花朵开得熙熙攘攘。

你不仅要每天不停地操劳,还要想尽办法用我们这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使我们的生活过得尽可能好一些。你学会了和摊贩锱铢必较,你知道了哪个超市哪天有打折的肉菜。

我的稿子被录用的还是那么少,原来我一个人的生活还能勉强应付,但现在我这可怜的收入用在两个人身上,是怎么也不够。

你父亲悄悄地来看望你,把他仅有的一点儿私房钱都给了你,但如果不小心被你母亲知道,他肯定又要受一场气。

那天我们难得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还喝了啤酒,你双颊粉红,你说要我专心写作,你出去找工作,来维持我们的生活。

我哪舍得你那么辛苦,但为了我们能够生活下去,不得不答应了你。

你在我们小家附近的超市做了收银员,除了工资还有额外的福利:当你上晚班时,可以带回超市当天没有卖完的熟食和蔬菜,仅是这些,都够我们食用。

你带回的东西越来越多,你会为了多一些品种和数量而非常高兴,对我的文章却越来越不在乎,你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放在了物质上,而精神越来越苍白。

我们之间的语言越来越少,似乎你在上班时把话都说完了,回家来只剩下疲惫。

我们没有了刚在一起时的甜蜜,像生活了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似的只有柴米油盐,我重又变得孤独、孤单。

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矛盾,像老夫老妻那样吵架、拌嘴,你往往用锅碗瓢勺的磕碰声、吃饭的呼喊声把我从文章的构思中唤出,打断了我的思路,即使我面露不快,也没有使你改变。

你的脸色又从红润变回刚来时的苍白,你的谈话除了生活琐事便是超市里的是是非非,我无言以对;我谈起我的文章,你却好像没有听到,脑中还在想着收银时遇到的那个想偷偷少算一件商品的人。

终于有一天,因为你埋怨我听不到你叫我吃饭的喊声,而打断我脑中刚刚升起的灵感,使我爆发出多日以来积攒的愤怒:“妍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只知道吃饭,变得这么庸俗、琐碎?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你现在的样子?”

你吃惊地瞪大有着长长睫毛的双眼,里面不再是温柔的光芒,而变成了委屈、气愤:“你竟然说这种混账话,我怎么变成这样,你还问我,你不知道吗?”

我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水,说话带着颤抖:“上官,我以前在家里哪里买过菜,做过饭,哪里用手洗过衣服?我从来没为钱发过愁,我妈虽然对我不好,但从来没有让我在生活上操过心。你每天就知道写、写、写,你知道我是怎么学会做饭的吗,我每天有多累?”

你抽泣地说话不连贯,眼泪抹满了整个脸庞:“就那么一点儿钱,呜——,我不算计着花,吃饭都不够,呜——。我们在一起后,我连一件衣服都没买过,我们没有在饭馆吃过一次饭,每顿饭都是我做的。我天天都要计算这点钱怎么用,呜——,呜——,我还要上班,呜——,你说,我还能是原来的我吗?”

听了这些话,我如五雷轰顶一般,无言以对。我没想到,我们在一起后的这些日子,竟然使她有这么大的压力,让一个鲜艳、水灵的像鲜花一样得女孩,被油烟熏染地变了颜色......

但我能怎么办呢?我是一个无根的浮萍,飘浮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我除了会写一些文字之外,别无所长,我没有能力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我贫困的父母也不可能给我经济上支援,我没有能力反哺双亲,已经使我愧对他们。

我思虑再三,犹豫地开口:“妍儿,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和我一起生活,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我从小吃惯了苦,忘了你从小是在比较富裕的家庭长大的,不像我这种苦孩子。”

我鼓起勇气说:“妍儿,我这人就这么大本事,近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你和我在一起,日子肯定还是要这样过下去。要不,你先回去,等以后看情况再说?你妈虽然对你刻薄,但毕竟是你的亲妈,她不会对你太刁难吧?”

一口气说完,我头也不敢回地走出门,边走边说:“咱们都冷静一下,我先出去一会儿。”

那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到天黑透了才回到这破旧的小屋。刚进院门我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房间比外面还黑,冰冷阴暗。

我打开墙上的开关,灯光驱散黑暗,但房间空荡,没有往日的烟火气息。

我眼光到处搜寻,看到餐桌上几张纸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官,我跟我爸爸回家了,这是咱们剩下的钱,都留给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难忘,我会怀念的。”

你真的走了,被你爸爸接回了你逃离出来的家。

不久后的一天,我接到你同学夏雨的信息,她告诉我一个我不敢相信的消息:你走了,彻底地逃离了这个世界,这个让你失望至极的世界。你在你妈妈对你毫不留情的谩骂之后,一气之下喝下了家里卫生间的一整瓶硫酸......

妍儿,我的妍儿,你爱错了人,你应该爱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给你幸福的男人,你不该爱我......

妍儿,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了。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熄灭的生命之火系列:
熄灭的生命之火//海南阿婆
熄灭的生命之火//养老院的阿婆
熄灭的生命之火//悲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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