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蓝，欲雨未雨，暗云如含泪的眼，悬于天际。我推开窗户，一阵清冽的晨气裹挟着茶叶的幽香，漫过窗棂，轻轻飘散开来。远处，一声鸡啼划破沉静，接着是另一只，又一只，几声狗吠也由远及近地应和着，声音起伏跌宕，如同唤醒了整个沉睡的乡村。
农家火房里，炉火正旺，柴火噼啪作响。锅盖掀开，麦面油馍的浓香扑鼻而来，热腾腾的气息随着锅沿蔓延开，玉米秸火在锅底文文地舔着，铁锅吐纳着五谷的魂魄，香气四溢，勾魂摄魄。刚出锅的油炕馍馍金黄酥脆，掰开时簌簌作响，露出层层叠叠、如云如雾的内里，热气腾腾，诱人垂涎。
窗外的杏树，已挂满了红梅杏，果实累累，红黄相间，密密实实缀在枝叶间。树梢之上，几只鸟雀啁啾跳跃，叽叽喳喳，争着啄食熟透的果实。微红透亮的杏子，蜜汁在皮下奔涌，几乎要撑破薄薄的皮囊。树下，一位老汉背着手，仰头细细端详着，喃喃自语道：“这杏子太不争气了，熟得这么快，又这么多，可怎么摘得及啊？”
紧挨着杏树，几株早熟桃树也悄然红了半边脸。桃子初熟，羞涩地半掩于叶后，如同少女含羞的笑靥，映衬着树后灰沉沉的天空，反而愈发显出几分清亮与生机。风过处，叶片簌簌而响，也摇动了枝叶间晶莹的露珠，坠入泥土，无声无息滋润了大地。
菜园里更是一片喧闹。辣椒苗枝叶繁茂，结出尖尖小小的青椒，像一群性急的孩子，叉着腰急待长大；黄瓜藤蔓蜿蜒缠绕，缀着点点黄花，青嫩的小瓜垂挂下来，像在悠悠荡着秋千；西红柿枝杈间，果实青红参半，憋足了劲儿生长着，仿佛要把脸颊涨得更红才肯罢休；豆角藤蔓攀爬缠绕，开满淡紫的花，细长的豆角在风中轻轻摆动，宛如无数待抚的绿弦。菜畦之间，空气温润欲滴，蜻蜓偶尔低飞掠过，翅膀也驮着沉沉的水汽。
屋子里的电视还在作响，预报今日有大雨，局部有暴雨。老汉听着，不由皱起眉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田里——雨水自然滋养万物，可泥泞也定要绊住人奔忙的脚步了。
终于，雨点终究来了，先是稀稀疏疏试探，继而渐渐稠密起来。雨滴敲在瓦檐上，叮咚作响，不慌不忙地踱着步，然后顺着瓦沟汇成细流，沿着墙壁滑落下来，跌入泥土之中，最终消匿了形迹。雨声淅沥，洇湿了院墙，染深了土地，也像无形之手，悄然抚平了村庄起伏的轮廓线。
草庙的清晨，在雨声里慢了下来。雨声敲打之下，万物都沉浸在一种沉静之中，农事暂歇，炊烟袅袅，唯有檐滴如慢板的鼓点，敲打着时光的节拍——时光在这里，从容不迫地蜿蜒前行，淌过草木，漫过人心，最终汇入土地深沉的怀抱。
慢下来的光阴，才得以看清一草一木如何生长，一呼一吸怎样应和着天地的心跳。草庙的雨晨，正是岁月为我们展开的无声书卷：原来生命最饱满的滋味，恰恰沉淀在那些被雨水浸透、泥土气息弥漫的缓慢岁月里。
（文︱木易水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