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欲颓,羊肠小道上,人影寥落。树影,泛红的天,糅作一团,分不清界限。
薄薄的林荫在地面开了花,散得斑驳。穿过时,洁白的衣服刷成黑白相间。远远的,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年夫妻,淡笑着走来。一步一步,稳健得生了根一般。他们肩膀依偎着,手还搂着“衣袋渐宽为终不悔“的腰,嘴角的皱纹在一次次微笑中融化了,慢慢地,女方的头倚在了男方的手臂上,也许不够高。男方侧微微屈下了身子,人类的“交颈”也如此唯美。染了霜华的头成了爱的最终结晶,剔透,闪烁的光芒。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远了,拖着老长的影子走向过道的尽头,一缕一缕地绵延。
刹那间。我为此驻足,留恋地看着美若油画的图景。只可惜手里没照相机,留下了稍许遗憾,心中却拭问着:“那丝丝入扣的温柔,我有吗?”
有!那“肩膀”,我也倚靠过,摸过,心疼过……
记忆中的相册,哗啦哗啦地翻到那灰色的一页。殡仪馆里,人头攒动,却无一点温暖,反倒像泡在啤酒瓶里,翻腾的沉沫使人窒息。全世界的寒凉都凝在那小小的屋里。人肃穆地立在那,像枯朽的树,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使人猜不透内心的一切,看不出波澜;那濛了雾的眼,不知是泪水,还是……反正一眼望不到边。言语总是伶仃的只言片语,不愿多说话,仿佛怕吃入了些侩气,或怕吐了些戾气的话,引来众怒。也许还是迷信观念作怪,鬼神附体……只有小孩不明其中,依旧大行其道。人人拿着鲜花鞠躬时,我不知哪个人放个屁竟笑了起来,父亲竟一巴掌甩了过来。来不及思忖,更来不及躲闪,脸上留下了红彤彤的一片。我惊恐地跑到门槛边,一路啜泣,扒到门角。在泪水的覆盖下,隔着门缝。我看到大姑,她仍慈祥,身体仍微胖,一副富贵美。爽朗地穿着马夹,只是一夜白头,那原本两颊红润的脸没了血色。大姑的头轻轻靠在大舅的肩上,润渍漫了一大角,那头发如散乱的杂草,掩去了那最让于心不忍的正脸,那侧脸已经太憔悴了。一呼一吸使尽了全身的力。来自内心的颤音是对奶奶最后的送别。大舅的肩膀承担起了日日经行,生命损陨的沉重。
那肩膀与刚才所见如此相似。
心房的珠帘轻轻撩开,几年前的旧景慢慢明晰。
一尾长长的火车呼啸着,咳着烟,一路烟雾弥漫。驰骋着在地平面与天边的交界处,声音轰隆地响着,听着,听着,眼皮忍不住关闸了。我坐到父亲身边,望着窗外如一霎花火般闪过的景物,那沉甸甸的脑袋砸到了父亲的肩头。天也便昏暗一片……鸟鸣啾啾,大自然的闹铃清脆悦耳,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天已悄然泛白,火车到了终点。车上的乘客已所剩无几。我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看我醒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醒了?醒了,我们去吃皮蛋粥吧!你最喜欢吃了。”我高兴地搭到父亲肩膀站起,父亲竟酸得叫出了声。我连忙收手。父亲用手抚摸婆娑着酸酸的肩膀,一夜我枕着这个世界最令人幸福的枕头,一夜保持着令我最舒服的姿势。我捏怨着父亲为什么不叫醒我,他那成熟的微笑又涂在了脸上。我知道:“因为爱!”我攀上后座,捏着他那被我枕坏了的肩膀,一指头一指头摁着。父亲终于安舒地闭了闭眼。窗明儿净,清风烈烈,被膨化过的云潜游着。父亲转过头,示意出发,他的眼如雨后初霁般,清澈。
我跳起来,挪出了行李箱,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东西该我扛了”并露出几颗大牙。一路,父亲没有夺过我手中的东西。
这肩膀也类似。
我思索着。记忆的扁担被爷爷扛到了肩头。爷爷在天地本色当行地收割着。回到家里,家门口的水稻已丰收。走到田间小径中,看到爷爷黑黝黝的皮肤,扛着黑黝黝的扁担,嘴里黑黝黝地唱着歌,挥汗如雨,滋润了土地,为来年奠定基础。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们吃的为什么都是农民的血和汗。爷爷割开了水稻甩甩脚上的泥,披了条毛巾在肩上,我惊奇的发现毛巾竟有点红晕,我看了看爷爷肩上的肉,皮应是改朝换代多少回了。泪与血交融,流在这黄土地上。浇筑了最饱满的稻穗,我蹲着,看到爷爷硬朗的身子,泛谓分明的?肌,筋骨像被根根打磨了般。呈现一种艺术文化的美感。这是一代人的呐喊,更是一个时代的痕迹,也是一个家庭丁壮兴旺的不二标志。当时看着,只有羡慕。现在,多了几分伤感。
那一座座肩膀,在我心里勾连着,仿佛有种不可名状的共性。仿佛都扛起了世界,淡化了痛苦。每次想起,总忍不住驭思,想反复讴歌,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