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无风的晌午,日头指着14点。
那是一道白线,线后趴着个人。
那是一个上等兵,十八岁的脸黝黑里透出精神。正准备接受四百米障碍考核,一次全师的尖子大比武。此时,他的手心攥着汗沁,鼻尖渗出汗滴,眼睛中流露出一丝难抑的不定。他知道,把他排在第一个,与其说是考核还不如说是考验,从连队、机关乃至师长的考验聚焦在他的身上,这不是平时训练,也不是普通考核,因为他保持着全师1分19的纪录,他们是远远赶不上的,用连长的话叫做技压群雄,一枝独秀。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起床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心里怪怪的。昨晚连长把他叫到房间单独交待今天师长要亲自来看看他这个纪录保持者,三次三等功荣立者和预提干部评选对象。他知道,全军的比武近在咫尺,这难道算是看看吗?主席台两排长桌坐着所有常委和各团军政主官,那凝神的样子足以威慑每一个比武者,至少他这么认为,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今天不知怎地他却兴奋不起来,不是担心成绩不好,凭势力全师上下目前无一人能接近他两秒内。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不喜欢这样,自小就不喜欢,他宁愿孤独得只有一个人飞翔,可一切由不得自己,还有多病的母亲。
太阳伞下师长戴着平素喜欢的茶色眼镜,眼镜后面总让人捉摸不定,多年的风吹日晒已不能让他的皮肤变白,大家都说,这是一种亮的不能再亮的黑,冷峻瘦屑的脸庞也是从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笑容。科长站在离师长左前五米处,不定的眼中似乎是想抓寻什么。各团军政主官刚才还小声着相互交谈,此刻都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台下那个上等兵,他们知道师长的脾气,也知道这是各团的一次竞争和挑战。
上等兵往四周环顾,他想看到连长,这位把他调教出来的恩师,一个前纪录保持者,把纪录保持了十一年的军人。虽然他刷新了连长的纪录,但连长心里高兴,因为在连长眼里他有连长的影子,这是连长说的,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无时无刻不兴奋,不梦想。可是他环视两圈没能看到最后让他燃起兴奋的身影和让他神定的眼神。他后面依然站着前天卡表的胖参谋,他胸有成竹地拿着表,等待师长发令。
“开始吧”师长示意。
枪响,人跃,表走。
第一百米空跑,顺利,十三秒。胖参谋吸了口气,比前天还快半秒,这小子果然是块料。
师长未语。
各团长屏着气,无人吭声。
三步桩、飞矮墙、跨高板、点高台、走平衡梯,一气呵成,节奏奇好。独木桥,一步上、两步过、三步下,一个很小趔趄,一声很细“咔嚓”,只有他心里清楚,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右踝骨又裂了。0.001秒的细想都不能有,翻高墙、爬地障网,返身只能踮脚尖。
箭已发,难回头,军人没有回头箭。可是剧痛并不因他的坚韧而减缓,刺骨的痛不得不使他速度变慢,何况这是一次用秒计算的考验。期望、希望、失望……,所有一闪而过,他不敢想却不得不想,空白的脑子里闪现出许多不空白的东西。
从壕沟里爬出来时,他已恍惚在下面呆了一个世纪。1分01秒,这小子怎么啦,胖参谋心里嘀咕,前天在这里只用了57秒。五步桩,返身最后一百米,冲刺……
“报告师长,最后成绩1分20秒。”胖参谋向师长报告。
“哦”师长茶色的眼镜里只能说出这个字。
……
这些上等兵都不知道,因为当他醒来,他躺在连长的床上。只隐约听到连长说他全军的比武去不了,他的右踝裂口太大,他知道那是最后一百米的杰作。
……
年底,胖参谋转业了,上等兵退伍回了乡。
事后,才知道,胖参谋因为爱惜上等兵而提前卡停了表。可胖参谋不知道,师长和各团主官手里也拿着秒表。再后来,连长去找师长,他的老团长,希望保留上等兵的提干名额,却被拒之门外……
这是一道障碍,大家都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