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寒露那天出殡的，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三天。

那天一大早，弟弟在街坊邻居的陪同下，去舅舅家报丧。弟弟跪在门口哭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秋天的早晨特别凉，弟弟就这样在冷风中跪着。

跟着一起去的姑父在门外嚷嚷：”几个老哥，再不去看你们妹妹，只能去火化场见骨灰了。“

几个舅舅之所以不出门迎接弟弟，是不同意母亲这天火化。依照他们的习俗，母亲应该在家里停留三天，也就是第四天再去火化。可是他们和我父亲这边商量无果，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不满。父亲这边执意第三天火化的原因，理由是父亲尚有父母（我的爷爷奶奶）健在，遗体不宜超过两天。

姑父自认为什么时候火化父亲和姑姑说了算，舅舅们根本无权参言，出门前姑姑已经授权他看机行事，所以他才态度蛮横，威胁舅舅们再不出来迎接只能去火化场见骨灰。

看到姑父这个态度，一向暴脾气的三舅接着就火了，对大舅、二舅说：“大哥二哥，我们不跟他啰嗦，咱们直接去他家闹一场。”

听三舅这么说，大舅、二舅起身就要往外走，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舅姥爷坐不住了，一把拉住三舅说：“老三，你先冷静。大云（我母亲）已经走了，她只希望安安静静地走，不想看到我们和她婆家人闹起来，也不忍心孩子为她的后事受委屈。你看冬冬（我弟弟）已经在外边跪了很长时间了，要是大云知道会心疼的，毕竟是她的孩子，是你们的外甥啊！”

三舅听舅姥爷这么说也怔住了，门外跪着的外甥是自己妹妹的孩子，这孩子也挺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还要为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受这样的委屈。

想到这，三舅快步走出门，扶起跪着的弟弟，把他拉进屋说：“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我们不是存心刁难你，只是想到你妈这一辈子太不值了！她从你爸爸一穷二白时跟着他，和他辛苦创业，又照顾一家老小的生活，却一点都不讨好。她就是让你爸气死的，我能不恨你爸吗……”

五十多岁的三舅，一边说一边摸眼泪，他的心里一定也想到自己妹妹生前受过的种种委屈。有一次，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火，情急之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东西扔向母亲，刚好砸到母亲头上。母亲的额头瞬间血流不止，而这一切刚好让三舅看到。

当时我们姐弟都在学校，脾气火爆又心疼自己妹妹的三舅，怎样和我父亲闹腾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周末我从学校回家时，听母亲说过一次，母亲说她头上至少流了一碗血。

这一碗血也流在三舅的心里，这样的事也刻在三舅脑子里。母亲一辈子不被尊重和重视，这才是几个舅舅为母亲抱不平的真正原因。

事后，姑父得意洋洋地汇报自己的“外交成果”，父亲和姑姑满意地点头，还大加肯定姑父随机应变的能力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对舅舅们半天不出来迎接这事，也是一致认为舅舅们无理取闹，异口同声地说：“这么难为孩子真做得出来。”我真想问他们：“你们看到自己孩子多跪一会都觉得心疼，为什么想不到他们看自己妹妹委屈一辈子，也会心疼呢？”

在他们沾沾自喜的总结中，我终于明白——在他们眼中，无论什么事只考虑自己就可以，根本无需、也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

母亲就是和这样丝毫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生命的最后。难怪三舅说我的母亲就是让我父亲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