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毕业随录

一晃我在厦门呆了四个年月,日升月落,春去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感觉变得沧桑了不少。感慨之间,我看向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让我吟诗作赋的心情迅速瓜熟蒂落,无疾而终。那还是写一篇随录吧,让我仔细回忆,拣一拣能博人一笑的有趣经历,说出来留个纪念。

嗯,全文完。

这样的描述未免有些敷衍,作为未来大文豪大学时期重要的文献史料,如果是这样也太可悲了。即使我有太宰治那般悲天悯人的情怀,基本的虚荣心也是会有的。既然大学四年没有趣事,就写一些值得回忆的琐事吧,不然就只能“让时间的镰刀,收割未曾结果的话语”了。

像这样站在南普陀寺的校门口,已经是四年之前了。尽管与寺庙一池之隔,迎接我进入校门的,却并不是藏香、钟声和震慑心脾的诵经声。入寺观光的游客在坚实的大地上踏出涟漪,校门口拍照的快门声和莫名其妙的笑声,让我怀疑是不是手机后台在挂着抖音。也许是即将与父母分别,我心情并不算好,但即便如此,这个世界对我也太吵了些。

我记得很清楚,我一手拿着一把折叠伞,一手拿着两个塑料盆,转过身去把对我挥手的父母远远甩在了身后。

我绝非无情无义,只是我不习惯应付离别。我不喜欢分享我的悲伤,就像我不喜欢通感别人的快乐一样。

校园飘飞的柳絮并没有让脚下的石砖路变得柔软。这条通往宿舍的路实在一言难尽,如果我手里碰巧有行李箱的话,它的轮子会发出飞机离地的声音,载着我和周围的路人一起上天。

我是第二个到宿舍的。第一个人是个热心的瘦小伙,不比我胖多少,但却可恨地比我高半个头。他能顶着三伏天的烈日帮我把几斤重的行李提回宿舍,按照男寝论资排辈的原则,仅凭这就已经能当我太爷爷了。我姑且称之为宁,宁和我一样都有许多相似的雅趣:熬夜,打游戏,拖ddl,抄作业等等,所以我总要多赏识他几分,和他说话时总是感到亲切。

第二个我称之为康,康很高,而且和我一样黑,在学习上要多几分天赋。我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去学理科,一问才知道他自己也很奇怪。

第三个就叫鸿吧,挺胖,与我也算有不少共同话题。我和他们的相处属于大原则上融洽,小细节上磨擦。当然了,君子和而不同,这点摩擦倒是好的。不然难免要担心哪天饮水机里出现氰化物,饭里掺入生豆角。一人升天,全寝保研可就不止于嘴上说说的玩笑话了。大学里我听说了不少室友不合的反面例子,所以抛去晚上的鼾声和磨牙声,我还是挺庆幸能遇到这么三个人的。

宿舍的人文环境并不能掩盖物质条件的贫困。我们的宿舍我是粗略介绍过的,本来就不大的房间,还要留出空间给漏水的池子和反味儿的茅坑,真是难为人家设计师。入口的地方更是被康和鸿堆满了各种一年都用不到一次的玩意儿,只留出一条猿猱欲渡愁攀援的窄缝来过人。我和宁无数次口诛笔伐这种占用公摊面积的行为,但是都不了了之,最终形成了独特的宿舍生态环境,为我们带来了无数可爱的蜈蚣蟑螂蜘蛛壁虎草履虫等小昆虫。

厕所更是无敌,呲水的水龙头,漏水的下水道,反味的茅坑,以及明灭可见的灯泡就是镇守领地的四大金刚,我们四人承受不住,向校方求援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事情居然是分三个部门管的。当时就感慨不愧是厦门大学,专业化分工,各司其职,真为母校自豪。

入学第一关当然逃不开军训。当新生们在闲聊群里呼风唤雨的时候,就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在那里种太阳,乍一看有点不厚道。虽然新生对老学长们多少有点怨言,但其实仔细想来就会发现学长们并非在害人。因为军训是不会因为下雨就停止的,毕竟在很多人的眼中,雨中的青春更加青春,更加坚强,更加茁壮成长,全然不管之后的发烧和头疼。

正式开学之后,慢慢日子就变得无趣了起来。紧张的课程带来繁多的知识,繁多的知识就带来痛苦的考试。如果你在这其中不幸挂科,那恭喜你踏入又一轮恶性循环。我至今都记得那大段的毛概、政经、军理、经济史像乌云一样布满每一个人的瞳孔,席卷每一个人的心头,在最后的考试周成为半夜惊醒的一滴冷汗或者嘴里无意识的梦呓。从这种地狱里走出来的战士,我劝你不要轻易招惹,否则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记住你家所有人的名字、电话号码和住址,并且至少在考完试之前是不会忘记的。

学习之余,学生总是要吃饭。这种时候,离宿舍最近的勤业食堂就占据了地利。勤业食堂有一点十分神奇:无论多么饥饿,只要想到勤业食堂的饭菜,就立刻食欲全无,如此就省下了一顿饭钱。长此以往,勤业食堂在省钱方面可以说有口皆碑。即使是直博北大的那位高手,也在品尝了一个学期之后愤然选择了一条街之外的南光食堂,并且据我所知再也没有回勤业吃过饭。勤业食堂还有一点十分神奇,那就是他的空心米饭。即使你打了四两米饭,配上三菜一汤,回寝室三个小时之后一准儿就饿。具体原理连化院的同学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米饭内部暗藏玄机,看似饱满实则空心。

不过勤业也是有真正好吃的东西的:沙茶面、煎鱼和牛肉刀削面。勤业的特色窗口换过很多菜系,可这三样却常青树般长久不变,足见其含金量。它们可以说是勤业的中流砥柱,没有它们,勤业客流量是要锐减一半的。

在进入第二学期之后,学业则更加繁重。而且由于疫情的缘故,学生不能随便出校,学校生活就更加没有乐趣。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我印象很深。疫情期间,学校的校门管理制度十分偏心。老师可以出,职工可以出,家属可以出,甚至学校里的猫和狗都能出,可唯独学生不能出。这一度被学生们认为是“方便管理,区别对待”,还被人在颂恩楼前贴了大字报。虽然事发后半个小时那位勇士就已经在保卫处喝茶了,但不知道怎么,校门权限确实自那之后就宽松了不少。

而到了大三的下学期,绝大多数的山头就已经插上了胜利的旗帜。此时我们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平时被人唾弃的街溜子,或是无时无刻不在闲聊群里水群的可恶学长。这段时间也是我逐渐开始熟悉厦门的时期。

首先我了解的就是中华城-中山街一带。这是两条极其繁华的步行街。和它无比气派的名字相同,你大可以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来形容它在夜晚的景象。上百家各色的店铺挤在一起,上千游客在橱窗边流连忘返,拍照打卡,自愿用钱包里的钞票来支撑它高额的物价,沉浸在无数人共同的狂欢之中。这种地方我建议去沾沾人气就可以,具体论及店铺的实质,大概除了老厦门物件铺和我们伟大的雪王——蜜雪冰城之外,便再无可以称道之处。

其次是火车站-万象城一带。虽然它们在同一片区,但物价却可以说有天壤之别。与直觉不同,火车站边的小馆子和地下商场可以说物美价廉,而万象城商业区的店却是要吃掉三层皮。我推崇至备的应该就是地下商场的麻辣拌,它们的材料新鲜不贵,而且骨汤鲜美异常,最重要的是,这份汤底是不要钱的!在厦门,这样的优惠甚至让我第一时间产生了片刻的怀疑。另外一家店则是在同层的另一侧,虽然我不知道店名,但我相信你闻着糕点的味道找过去,是绝对找不错的。他们家的板栗饼十块钱可以买到六个,无论是咸的还是甜的都很好吃。我常自责于没有早些发现这种地方,以至于没有给我曾经的女朋友好一点的约会体验。她在我的写作之路上给过我不少建议,对我帮助很大,现在想来的确有些亏欠。可惜的是她很久没有再进行过文学创作了,我也再也没有了在现实里能讨论文学话题的人。

再然后大概就是加州商业广场一带。这一带没什么好说的,不仅没有好去处,给我的建筑感觉也很不舒服。破碎而逼仄,有一种做作的虚假繁华,让我本能有些反胃。唯一能让我好评的,大概就是实惠的海鲜自助店吧。花上二百不到的价格来这里放开肚皮,进行一场饕餮的飨宴,倒也能提供一点低劣的快乐。

最后就是集美学村一带。其实这一带我认为是厦门旅游最好的去处,理由无他,只因这里沉淀了许多宁静的历史。过去的革命斗争也好,现今的社区文化也罢,从古刹高楼到水波荡漾,在这里都有全面的体现。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的环境很令人安心。不仅宁静,而且没有矫揉造作的姿态。

如果目光放到学校内,对比校外的人工景点,我就立刻对它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我并没有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我在此度过了四年的时光。但我觉着,有芙蓉湖和图书馆这两个地方,大学四年就已经足够丰富了。

我喜欢在芙蓉湖边随性而坐,芙蓉湖的湖水能为我孕育许多作品的巧思。如果我心情不好,我会坐在图书馆的一侧,而如果我心情好了,我就会坐在宿舍楼的一侧。它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在岸边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黑天鹅。它们不仅叫得难听,而且拍着翅膀从你身边飞奔而去的时候从来不管你的脸色,大概这就是被保护者的神气。我生来就喜欢水,水的宽广能让我感到不受拘束的自由,能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身处世间的各处,穿起被时间分割得支离破碎的自我。芙蓉湖在我的意向里象征着一种优雅小众的自由,既能迎合绝大多数的笑容,也能接纳小部分人的忧伤,自身则光滑如镜,偶尔泛起涟漪。它或许会作为我未来生活的范本,在记忆中伴随我很久很久吧。

要说大四之后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宿舍里添置了一张桌子,专门用来打麻将和扑克,以及游玩各种新奇的桌游。只不过悠闲的日子的确是不能长久的,终于我们还是迎来了毕业论文的最终考验。那是我记忆中最艰苦的一战,而在分配给我那个沉默寡言到回消息不超过三个字的论文导师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怎样的痛苦在等待着我。从选题到成文的全过程,最终由我一个人独立完成。这期间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我如果要写,恐怕要比这篇随录还要长。我不记得成文的细节,我只记得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和宁一起迎着朝阳去超市买早饭,我还买了一个卤蛋吃。吃的时候因为熬了许多夜,手指都在细微地哆嗦。

如今我即将结束在厦门的时光,再看窗外景色的时候,我忽然发觉即使窗外的景色没有变化,我看待事物的心态也已大相径庭了。虽然仍会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发愁烦躁,却也多了一分平定江山的从容和自信。这篇文章写到这里,用以纪念我逝去的大学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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