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睿·吾乡征文活动。
因高铁新城建设的需要,我的家乡沙村即将整体拆迁。那个以盛产滩涂海鲜著称的鱼米之乡,那个以张栲儿、掘斓胡、捉蝤蛑、捡泥螺名扬永嘉场的古村落就要成为历史的记忆。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地步行到村里,寻找那属于我的童年回忆。
离开沙村建新老家已是30年有余,走在老家的小路上,才发觉老家早已今非昔比,面目全非。童年的老房子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凭着依稀存在的记忆,找到了那株曾经带给我们诸多欢乐的大榕树。眼前的景象让人叹息,嘘唏不已。这,还是那棵生机勃勃、叶茂如盖的大榕树吗?大榕树的东南西北都是房子,大榕树的四周都是水泥地面,大榕树枝叶稀疏,原本粗壮的主干四分五裂,如细瘦的小长腿踮着脚弓立在地,又如风雨飘零中的一孤独老人,佝偻着身子,一有风吹草动,只要轻轻一推仿佛都要立马倒地。
记忆中的大榕树不是这样的,记忆中的大榕树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童年时的老家沙村其实是4村合一的称呼,那时候叫生产大队,我家住在建新大队。当时永嘉场有上路下路之分,东为下,下横路是永嘉场下路的主要南北交通要道,蜿蜒十多公里,基本上都是由石块铺成,宽窄不一。下横路既是出行的必经之路,也是下路人生产、生活布局的中轴线。像沙村,生活集聚基本是在下横路西侧,生产区域包括水田、旱田大都是在村落的东边,大榕树就生长在村子东侧的下横路边。
大榕树主干粗壮,从南向北稍倾斜,在一米高处分成数个粗壮的分枝,两支直指苍穹,两支向北横向生长,还有两支匍匐而下,树枝较细,踩上去,树枝就会一颤一颤,摇摇晃晃。在榕树的底下就是一个小池塘,整个小池塘被大榕树严严密密地遮盖在下面。这是村民洗刷一些不洁之物的地方,同时还起到灌溉附近田地的作用。大榕树的根喜欢横向生长,如虬龙般裸露在地面上,而且还穿过下横路,一直延申到村里。传说在民国时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从其他地方锯下一段榕树,栽在下横路东侧,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大榕树茁壮生长,从不起眼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榕树榕树,有容之树,榕树的魅力就在于一个“容”字。大榕树叶茂如盖,绿荫盖地。几缕阳光透过浓绿的树叶,使得整个大榕树里又显得明亮透明。其实,村里的大榕树有两株,南边的潘宅巷也有一株,长得特别茂盛庞大,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气生根齐刷刷而下,让人心生敬畏,望而远之。因此,我们都非常喜欢北边的这颗榕树。
由于主干倾斜,上树需要抱住第一个分叉,仰面倒斜着绕一个弯,下面就是池塘,足有2、3米高。这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难度虽有,其实也难不倒农村长大的孩子,一个猛抱,一个转弯,就已是树上之客。
正应了那句老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大榕树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东风徐来,凉风习习,倚靠在树枝上,闭目养神,实在是舒适无比。休憩是次要的,玩耍才是主要目的。
首先是才艺大比拼。当然,我们不会比唱歌,比跳舞,比弹琴,比打鼓,我们的才艺首先就是比“风起摇儿”,看看谁的风起摇儿做得多、做得精致、摇得最起劲、声音最动听。风起摇儿是我们小时候对小风车的称呼。我们做的风起摇儿,主要有四种:纯纸做的,纯竹片做的,纯铁皮做的,还有以竹片和纸张为材料制作的,将风起摇儿依次装钉在棒上,正面一排,背面一排,各色各样、大小不等的风起摇儿各显神通,纷纷摇动起来,场面好不热闹。大榕树真不愧是展示劳动成果、展示才艺的的好舞台。
其次是家乡美和超越梦想。主题就是两场大会,一场是故事会,一场是吹牛大会。我们的故事基本上都是昨日刚刚看过的露天电影,或者刚刚从大人处听过来的故事,我们戏称“炒冷饭”。吹牛则永无止境,也难分轩轾,只要想得到,没有说不到,种植的甜瓜、西瓜、西红柿,丝瓜、蒲瓜、指带豆;赶海捕捉的鲻鱼、跳鱼、塘撞鱼,虾蛄、蝤蛑、倒爬虾,“一粒米吹成稻桶一样大”。但不管怎样吹,怎样擂,永远不会离题跑题,那就是我的好,我家好、我村好,那就是超越梦想,期盼梦想成真。
星光大道继续延伸,第三关便是反败为胜、乘胜追击。纸弹枪对战正式开始。纸弹枪是用铅丝折叠制作,子弹也很好做,就是把纸张撕成小片再折叠成长方形状,使用时将子弹扣在橡皮筋上,然后再扣在扳机上,一扣扳机,子弹便飞了出去,“纸弹枪”也因此得名。接着是比试比试谁勇敢,看看谁攀的最高;还有那两支匍匐而下贴水而长的树枝,看谁走过去离枝梢末端最近。
大榕树不但为我们免费提供休憩娱乐场所,还为我们提供了酸甜可口的果汁食品。夏日的大榕树开满了黄色的小花,花不大,但很美。玩的累了,随手摘下榕树花,摘掉里面的花蕊,径直塞到嘴里,甜甜的、酸酸的,略带一丝涩味,十分可口。当然,花蕊我们是不吃的,因为大人都说,花蕊不能吃,吃了会变成哑巴。
有时候,大榕树也会变成临时避难所。每当家长责骂,气愤到要家法伺候之际,总是迅速逃到大榕树上,躲避风头。还记得那一次,也不知道阿扁做错了什么事,只见阿扁飞速逃难,阿扁妈操着“棒劳簛”在后面边骂边追。“棒劳簛”是去掉叶子的小竹枝,多细支,长有1米左右,是用来教训不听话、不好好学习的小孩子的。阿扁一转身飞速上树,迅速溜到那匍匐在水面上的树枝末端,在水面上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摇摇荡荡,飘来飘去,吓得阿扁妈高八度的叫骂声立马变成温婉之语,好说歹说,才让阿扁离开“是非之地”。阿扁妈一把抱起儿子,一路唠叨:“我家老百姓哪,真相恁(温州话乖巧听话的意思)”。以致阿扁除了“扁头”外又获得一个新绰号--“老百姓”。
有时候,我一直很奇怪。大凡花草树木,免不了有害虫侵扰。比如说在许多树上,就有一种害虫,有点像蚕,颜色呈绿色,有毛有刺有毒,一旦蜇人,感觉“辣辣”的,我们都称呼为“毛刺辣”。但在我的记忆中,家乡的这株大榕树似乎从无害虫,我们在树上玩耍休息,从没有害虫侵扰,从没有听过谁被“毛刺辣”蜇咬过。仔细一想,也许原因很简单。大榕树无拘无束地生长在池塘边,他那虬龙般的根自由自在地在大地上穿梭,空气是清新的,大地是肥沃的,大榕树惬意地吸取大自然的营养,大榕树健康地生长着,具有极强的免疫力,病虫之害自然退避三舍。
站在老态横陈、病态毕露的榕树前,不由感慨万分:物如是,人又何尝不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