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与心的对抗
手术后第三个月,身体开始大规模的、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的造反运动。所有的关节一齐开始疼痛,大到腰椎,小到指关节。医生开出的药全部成了垃圾,那些中医的西医的垃圾被我吞进去,全部石沉大海,不见回音。如何制服那些叛乱的肌体呢?先用热盐水把两手泡到泛白,时间流逝,没用。那就用白醋泡,坚持一段,不行。把艾蒿剪碎了熬水来泡,泡来泡去,白泡!似乎那些关节是别人的,它疼,它肿大,无论你怎么对付它,它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以为这就令我的心屈服了?想得美。黄姐姐的姐姐告诉我:用黄酒泡金毛狗脊,治关节痛特灵,她曾亲身经历。好吧,买来材料泡上,在土里埋上七天有些困难,上哪里找一块埋酒的土地呢?转念一想,埋进土里应该是为了密封和保暖,如果采用别的方法达到了这两个目的,哪里就非得用土埋?药酒做成,那就坚持一早一晚地喝呗。一个月过去,关节该疼的疼痛依旧,该僵硬的依然打不了弯。事到如今,我只想说一句——去他娘的!老子还就不伺候了,爱咋地咋地吧!
二、找乐子
既然身体的痛苦不适无法消除,那就分散注意力吧,免得心里老转着生无可恋的念头憋屈地混日子。运动吧,容易动出问题;唱歌跳舞倒是能开心,可是不擅长啊;那就练字吧,练完一摞颜体勤礼碑,遂见异思迁,感觉欧体泉铭碑更好看,刚买好字帖,指关节僵直,写不了字了,嘿!
行,病痛是老大,惹不起,我躲得起吧?我不写字了,看书可以吧?于是戴着手套捧着本书,一个姿势,半个小时,然后如何?身体不会动了,站不起来,躺不下去,好容易被人搀扶着走动一阵,全身疼,疼得人龇牙咧嘴,没辙!
书我也不看了,散步行吗?阳光灿烂的日子,走到广场,满眼的老头老太太,我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在心里跟自己说:你这是提前开始安度晚年了呢,幸福吧?为什么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年人天天就知道无所事事地遛弯儿晒太阳呢?他们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能体现人生价值的、为社会为国家为家乡增砖添瓦的事儿?现在我懂了:看书学习不断进取吧,他们眼神不好;做公益做好事吧,他们腿脚不好;为人民谋福利吧,他们脑子不好;他们出来遛弯晒太阳就已经是在尽力为子女减负担为家庭做贡献了,夫复何求?而我,一个三四十年以后才抵达他们那个岁数的人,提早迫降在他们中间,只是为了找点乐子!换个角度说吧,也许,我要找的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三、游泳
冬日的午后,游泳馆里是安静的。颇有些温度的阳光斜照在游泳馆极高的玻璃屋顶上,光束于是通过水面的折射,搞得整个泳池熠熠生辉。一路相隔的温泉池里蒸腾着水雾,阳光就一丝丝地穿过这层烟色的薄纱,一缕一缕地轻颤着。
温泉池里静静地躺着一两个女人和几个玩耍的孩子,孩子们的声音轻柔而欢快,丝毫不显得喧哗。两三个判断不出年龄的男人似乎对清浅的温泉池颇有些不屑,顾自在标准游泳池里游鱼般畅快纵横,给人的感觉很是酣畅淋漓。
我头枕在温泉池壁的绿植边,下巴以下全部埋进暖暖软软的水里。一会儿练习一下蛙泳的腿部动作,一会儿伸缩着做些柔韧四肢的动作,一会儿闭上眼静静地任身体随意漂浮。此刻,要是能够带上耳塞听着音乐多好啊!
身体被泡得微微冒汗了,走出温泉池,来到泳道边,先用脚尖试一下水温,凉凉的。于是一点一点把腿探进去,腰部,胸部,等全身都适应了这种微凉,这才深吸一口气,潜入泳道深处。
温泉池的温润和游泳池的清凉是两种不一样的舒服,一个令人慵懒发困昏昏欲睡,一个令人刺激振奋跃跃欲试。游到满脸通红,四肢发软,墙上的时钟才不过挪动了四分之一圈。游泳馆里的时光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如果你一定要运动,那就选择游泳吧!因为,除此以外的任何运动都可能导致水肿、血栓之类不可预测的隐患。终于有了一个出口,让我在某个时间段透口气,让心,真正宁静。
一个天使,某一天他的翅膀忽然断掉了,直接坠入了地狱。可是,天使注定是要重返天堂的,只不过需要经过一段炼狱般的折磨。《神曲》里,但丁说地狱(就是煎熬人的炼狱)有九层,断翅的天使必须忍受必然要忍受的,坚持必须要坚持的,放弃注定要放弃的,承受所有不堪承受的,最终才能翻越层层痛苦,逃出地狱,重入天堂!每一个从死神和病魔手里逃脱的病人都是断翅的天使,我们必将逃出地狱,重返生活,重返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