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英文原文 茹月翻译
对很多孩子来说，记忆中总是有一个相伴的人物，那就是奶奶。他们到奶奶家里去，吃奶奶亲手做的点心，在每一个圣诞节的时候收到奶奶送的，专门为他织的毛衣，又软又暖和。 我却不是那样的孩子。半个地球的相隔，减少了我和奶奶之间任何可能的联系。我们当然也会互相访问。一般是她来到我们这里，照顾我。还教会了我几乎算是流利的中文。
当她越来越老了的时候，她的心脏变得不好了，血压也高了。她不能再来了，因为那就像在用她的健康交税。 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些，我以为奶奶不来了，是因为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看护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坐飞机也会伤害奶奶。
在我九岁的时候，那是她最后一次来访的三年以后，我在中国再一次见到了她。奶奶站在门口，伸出双手来拥抱我。她的脸上舒展着笑容，很高兴看到我。 我吃惊地看着奶奶。她在美国的时候，总是把头发染黑加上她总是胖胖的笑眯眯的脸膛，给人的印象是：她已经走过了许多日子，但还有很多日子在前面。但那天，我看到奶奶花白的头发。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老了。 但我还是不耽心。老了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死亡。
我住在奶有五个房间的公寓，从没有看到任何迹象需要耽心。她还是像过去一样健康，甚至更健康些。每天早上，奶奶都到街上的小商贩那里，去买来新鲜的蔬菜。有时， 她会带我到学校去。她骑上自行车，让我坐在后面。我觉得，老人和健康有问题的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那是个错误的印象。
一天晚上，我们都在她的起居室里休息。从开着的阳台门处传来蛐蛐欢快的叫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奶奶看起来有些累，她手里摇着扇子，面对一个红色的扶手椅子，坐在沙发里。其他的人或者是斜躺在同样颜色的红色沙发里，或者是靠在墙上，大家享受着这个安静的晚上。我准备睡觉了，坐在那张双人床上。 在我那个年记根本记不住，或者说，根本不能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但是一句什么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奶奶眼睛望着上方，脸上是一种沉思的表情。无意识地，她扇动着那条长睡裙的下摆，轻轻地说：“有时候，晚上 的时候，我不敢睡觉。我会在床上坐上几个小时。不敢闭上眼睛。我害怕，如果睡着了，我会踢到棺材板。” 我还小，但是我猜到了“踢到棺材板”的意思。这句话让我害怕。我小心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我希望这次我听到的中文，不是英语中的意思。 奶奶转过她花白的头有些悲伤地对我说：“死！”然后是一阵沉默。
当有人对你说，她害怕自己会死，你又能说什么呢？ 奶奶的话，大大地扰乱了我的心情。在我年轻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接触过死亡。我老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死了。那时我还太小，不能够记住他。我挤死过蚂蚁，但是从来不认识死去的人。我多傻，认为要等几十年以后才可能面对死亡。 我躺下了，不能够停止想到奶奶的话。我没有注意到其余的谈话，他们对于奶奶的健康来说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我难过地把毯子拽到头上。 使我难受的是一阵内疚。为什么会内疚？就像我前面说过的，我对奶奶知道得并不多。我害怕，在她去世的时候，我会哭不出来。她做了那么多好事，是值得她的孙女在葬礼上为她痛哭的。可是我却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那样。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保证。
从那以后，我看奶奶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了。我知道她不会永远活着，像过去我以为的那样，所以，她应当在活着的时候很幸福。我觉得她是一个宝贝，有很多知识和经验我可以学到。 我现在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