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指南针总是指向北方一样,男人怪罪的手指总是指向女人。】
9岁那年,我第一次目睹家暴。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我听着隔壁房间爸爸如雷的鼾声和时不时就响几下的雷声,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分辨耳朵里的第三种声音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哭喊声,用方言在说什么,我听到最清楚的就是“啊”和几个单音节的字词。
我穿好衣服,趿拉着拖鞋,轻轻打开家里的门。
迎面而来的嘶喊声很清楚,“求你别打了!”、“臭婊子!不要脸!”……
我抱着手里的抱枕,站在邻居家的门口,看着那扇虚掩的铁门,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概过了几分钟,咒骂停止了,哭喊停止了,哀求停止了,突然的大叫也停止了,只剩下对称的殴打和被殴打,只剩下某种僵硬的东西反复打击在肉体上的声音,伴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
我吓得浑身颤抖,脚步好像被粘住了一样。
然后是剧烈而刺耳的一阵声音,玻璃砸在地上变成碎片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循环,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那扇门走过去。
顿了一顿,把门打开一些,头和眼睛进入率先那个恐怖的空间。
我看到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光着脚,嘴角有血,衣衫凌乱,微微地呻吟着。正当我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视野里,有很重的酒味,他抬起一只脚就往地上的女人踢去,“你他妈是在丢我脸……不要脸……”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还笑着跟我打招呼,跟我爸爸说羡慕有我这样可爱的女儿。他还用手拍拍我的脑袋,笑着挥手。
躺在地上的女人气若游丝,好像已经反抗不起来。
那个男人用手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与之对视,然后把她拖进了里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只知道那一晚我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梦见那个女人死了,伸出很长的舌头,掐住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救她。梦里面是不停奔走的脚步声,家具被打翻的声音,然后是钝痛声。
第二天放学回家,晚上的时候,我爸跟我说,“以后走楼梯小心点,隔壁那个阿姨昨晚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今天我看到她打着石膏呢。”
我含着米饭点点头,又想起那个梦,我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还是什么都没说。
以后,我还是会遇到那对夫妻,很恩爱的样子,还是会夸我懂事,跟我爸妈聊天,手拉着手出门。
“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啊。”
很多人都那么说。
【陌生人的孩子得到了冰淇淋,你得到的是冰淇淋的故事。】
第一次听到“私生女”这三个字,是在小学3年级。
夏天的时候,楼下搬来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妈妈。
那个小姑娘长得很瘦,就像一个快被晒干的豇豆。她经常穿灰扑扑的衣服,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开始等在马路边。我经常能够看到她傻愣愣地坐在那里,有人经过就赶紧低下头,惶恐不安的样子让那时候的我觉得很好笑。
然后,在差不多晚上5点30的时候,一个放大版的长豇豆-她的妈妈-骑着自行车在她面前停下,两个人回到家,做饭,炒菜,对话,洗碗,洗澡,睡觉……跟所有其他的家庭一样。
“臭不要脸的死破鞋,有种你带着你那私生女给我滚出来啊!”
这句话和很重的敲门声一起传来。
这幢楼所有的人好像都开始往楼下移动,有人还端着碗,有人就只穿了裤衩,可能对他们来说,这种热闹远比个人形象重要得多的多。
楼下开始变得熙熙攘攘,有人在哭闹,有人在拍门……鸡飞狗跳的样子让我也匆匆扒完饭就往楼下冲。
那间很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那个小姑娘瑟瑟发抖地搂着她的妈妈,而她妈妈脸上,是大义凛然的神情,说了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面的一个男人死死地拉着一个骂红了眼的女人,急急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没告诉她的,是她自己找来的。”
“当初你有脸做这样的事情,就不要现在丢脸啊!”那个女人像一头雄鸡,气势汹汹,“我跟大家说啊,就是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啊,勾搭我老公还不算,还去生下个没用的私生女,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们说,多不要脸啊!”
豇豆一样的小姑娘忽然开始哭起来,先是小猫一样的啜泣,然后是扯着她妈的衣服开始嚎啕大哭……
后来,警察都来了,这件事情才得以解决,那个小姑娘和她妈妈,也很快就搬离了这里。
我后来到时再接上碰到过这个男人,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吃肯德基,油光满面的。我却记得那一晚,他的目光一眼都没看过那个哭泣的瘦小姑娘。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玛丽雅姆死了。
她为了救受家暴之苦的莱拉,亲手杀死了那个野蛮的丈夫。
她是私生女,跑去找父亲的那天,她的母亲上吊自杀,随后她被迫嫁给一个大自己20多岁的鞋匠,几经流产,终因无法生育被丈夫长期家暴。
Khaled Hosseini的《灿烂千阳》讲述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在蔓延阿富汗三十年的战争岁月中,无数的阿富汗女性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这样的不幸。
战争,能放大所有的痛苦和肉体的摧残。
而在我们的现下社会,这样的故事其实也屡见不鲜。
“结婚之后才知道追我那么多年的丈夫是同性恋这个事实,而我竟然无能为力。他其实一点不爱我,也不碰我,生下孩子之后什么都不管。而长辈们都觉得是我做的不好,好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一次他打我,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而后的第N次,他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威胁我,如果离婚就杀我全家。”
“6岁的时候被长我十几岁的亲戚性侵。从不敢对人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我无数次想派人杀了他。现在的男朋友对我很好,我们会结婚,但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不可能告诉他。这一生,我好像都是亏欠了他的。”
“我曾经亲眼看到我爸和另外的女人去开房。我回到家,看到我妈妈在做饭,打扫卫生,照顾两家的老人和我,忽然觉得,婚姻真的狗屁都不是。”
“我怀孕,他跟我说分手,让我打掉这个孩子。他说,他家人觉得我没读过大学,没文化,对后代不好。以前的深情喂了狗。”
……
莱拉最后获得了幸福,重新回到了阿富汗,战争并没消失,但她心理得到了安宁,有爱人,有孩子。
而玛丽雅姆再也回不来了。
玛丽雅姆的故事在不停步地重复,不论在阿富汗这样战乱的地区,还是我们生活着的和平的国家。
“黑夜来了,不要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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