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上午,陆鸣还没起床就收到咨询室的来电,助理小刘说:“陆老师,提醒您一下,今天下午2点,陈波第二次面询。”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挂了电话,陆鸣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气跟上周截然不同,阴郁的天空乌云密布,下午应该会有一场大雨。恶劣的天气往往也是考验来访者咨询动机够不够强的机会,有些人一遇到天气变化就会找各种理由临时改期不来,但她猜陈波今天应该会来。
下午1点陆鸣就赶到咨询室开始做准备。上次正好说到关键事件,陈波接到家中电话有急事提早走了。她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上次咨询中所谈论的细节,和本次咨询的思路。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两点,可是陈波还没有出现。窗外的雨开始下大了。
陆鸣到前台问自己小刘:“陈波有来过电话吗?”
小刘摇了摇头:“要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吗?”
她沉吟片刻说:“再等等。”
刚回到咨询室坐下,就有人敲门,“请进。”
陈波出现在门口,身上穿了件黑色防雨冲锋衣,上面布满雨珠:“不好意思,陆老师,我来晚了。找车位花了点时间。”他抱歉地说。
“还好,只迟了五分钟。今天从哪里赶过来的,还是公司吗?”陆鸣示意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没有,今天是直接从家里出来的。”他接过茶说了声谢谢。
“孩子怎么样?”陆鸣在他左侧的沙发坐下。
“上次幸亏送医院及时,孩子得了肠套叠,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治疗,情况还挺紧急的。”他叹了口气:“自己当了父母才感觉真的挺不容易的。”
“我记得你结婚三年了,今年宝宝才出生,觉得生活跟之前比有什么变化吗?”陈波上次说了很多过去的事,陆鸣想了解他目前的婚姻状况,或许跟他想要作咨询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陈波想了一下说:“被您一问,还真的觉得跟结婚前两年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
“比如,从前我和妻子两个人时比较自由,每年我们至少出国旅游一次,今年宝宝出生之后,就根本没有时间了,别说旅游,连两个人一起出去看场电影的时间都没了。”陈波说完,神情有些黯然。
“听上去你有点小失落啊。妻子有察觉到你的情绪吗?”她想知道平日他们夫妻之间沟通状况如何。
“她辞了工在家全职照顾孩子,现在精力全扑在孩子身上,平日我下班也晚,到家有时还要继续工作,也说不上几句话。”他的语气冷淡,神情也多了几分焦躁。
“那今天你来找我,是准备接着上次说,还是有别的问题想跟我讨论?”陆鸣不经意把话题引到上次中断的咨询上。
陈波挠了挠头:“陆老师,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知从哪里说起……这样吧,我还是先告诉你我和乐音是怎么分手的。”他喉结一动,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接下去的内容想必并不轻松。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在乐音的房间等她回来,等得无聊就想上上网,于是打开她的电脑。她电脑没有关,看来走得挺匆忙。我鼠标一滑,屏幕就亮了,正好停在一个MSN的对话窗口。本来我是没有习惯窥探别人隐私的,刚想关掉,窗口里的几句对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陈波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我看到对方跟乐音说:你到了先来下我办公室,给你带了个礼物。乐音问什么礼物?对方说你猜!相信你肯定会喜欢。乐音发了个飞吻的表情,说马上来!然后就下线了。我当时心头一惊,有不好的预感,赶忙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初步推断他们是一个公司的,因为夹杂了一些工作的内容。再往上翻了几页,突然看到了乐音给对方发了几张照片。”陈波停住,说不下去了。
“哦?几张什么样的照片?”
陈波咬了咬嘴唇,说:“是几张睡衣照,虽然没有露脸,但背景就是她的房间。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可照片里那件睡衣我从没见过,从聊天记录看这件衣服应该是对方送的,乐音在发完照片后还问对方好看吗?这时候我可以充分断定对方是个男的!”陈波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语速也越来越快,脸涨得通红。
“当时我感觉晴天霹雳,全身的血液噌得窜到了头顶。我冲到她的衣柜前,发疯般翻找,终于在抽屉深处找到了那件睡衣——几乎透明的黑色蕾丝,看起来跟他妈没穿差不多!”
文质彬彬的陈波第一次在咨询室里爆了粗口,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继续激动地往下说,“乐音从来没在我面前穿过这样暴露的衣服,在我印象里她就是个乖乖女,我忍着心痛又仔细看了看那些照片,是她,没错!天呐,这还是我认识的乐音吗?……”说到这里,陈波垂下头盯着地板,愤怒地握紧双拳,喘息令背部剧烈地起伏。
陆鸣望着他,“你当时一定很震惊,也很受伤,是吧?”
“我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陈波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表情有些吓人,“陆老师,你能体会一个男人当时的心情吗?看到自己的女人给其他男人发那样不知羞耻的照片!”
“那一定是非常愤怒的,换作是我也难以承受。”她小心翼翼地说,陈波现在情绪很激动。
“我几乎杀了她的心都有!还有那个男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的暴涨,“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乐音要这样对我!太残酷了!”
“的确让人很心痛。那后来呢?”
“我想知道他们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就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全部翻出来读了一遍。”陆鸣佩服陈波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冷静下来。
“我发现他们聊天基本都是周五、周六的晚上,也就是我回出租屋的时候,从时间上看,只要我一离开他们就开始聊,而我那时一到家就跟她汇报,每次收拾完家礼拜天一早就赶回来,就怕她一个人孤单。现在想来简直像个大傻逼!从聊天上看,他们已经在一起几个月了,我他妈的到底算什么!”陈波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内心的怒火,陆鸣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如此淋漓尽致地诉说着自己的的痛苦与愤怒。
“事情落到谁头上,当时都会受不了的。然后呢?你有什么行动吗?”
“为了不让她父母察觉,我强压住怒火离开她家,就直奔她公司。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她有点意外,跟我解释说公司有急事,她刚到,还没来及告诉我。我说我刚从你家出来,现就在你公司楼下,你下来趟,我有事问你。她从我的语气中可能猜到出事了,有点紧张地说老板在不太方便下来,能不能等下班再说?我冷笑一声说,哪个老板?是要送你礼物那个吗!她沉默了。我说你不下来也行,那我上去,正好也见见你老板!她听了立马说不要,我下来。”陈波拿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纸杯捏成一团,“我去了她公司楼下的超市,买了瓶矿泉水。”
“矿泉水?”
“如果有硫酸的话,我就会买硫酸!”陈波又重重地捏紧了手中的纸杯,“老远看到她走出来,旁边还跟了个女同事,我认识,跟她关系不错那个。我想她是知道发生什么了,一个人害怕。”
“嗯,应该是。然后呢?”
“然后我就向她们走去,一边走一边拧开瓶盖,走到她面前,我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水向冲她脸上泼去。”听到这里,陆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光看外表绝对猜不到陈波能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想必当时是愤怒到了极点。而她更关心的是乐音的反应。
“旁边那个女人惊叫一声跳开了,乐音没有动,等着我把整瓶水浇完,我想她是吓傻了。”
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冬天的一个下午,满街的行人,一个愤怒的男人,一个出轨的女友,冰凉的水如同两颗凉透的心,溅落一地晶莹的碎片。
陆鸣看了眼不远处的沙漏,一次倒转就是一个时辰,现在上半球里的沙几近流完,预示本次咨询的时间也将近尾声。
而此刻陈波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瘫软地靠在沙发背上,显得筋疲力竭。
窗外的大雨正瓢泼,正如这个午后宣泄的愤怒,一泄如注。陆鸣不想马上追问什么,他现在或许也不想说话。一时无语,咨询室里一片安静,天色暗如沉夜。
突然一句歌词袭上心头:黑夜来得无声,爱情散得无痕,刻骨的风卷起心的清冷,吹去多年情分,只剩我一人……燃尽我所有无怨的认真。这首歌的名字叫做《最爱的人伤我最深》。的确如此,若不是刻骨深爱,哪来铭心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