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禾木村口,晨雾正裹着整个村庄。炊烟从木头屋檐的缝隙里钻出来,与山间的白雾搅成一团,像图瓦老奶奶肩头褪色的羊毛披肩。
我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栈道往村里走。这里的木屋都像从土里长出来的,粗壮的松木摞成墙,屋顶压着青灰色石板。拴在木桩上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惊飞了啄食草籽的麻雀。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声,循着声音望去,穿藏蓝袍子的妇人正在挤牛奶,铜桶在晨光里晃成碎金。
转过弯就被白桦林扑个满怀。十月的叶子金得发亮,风掠过树梢时,那些薄薄的金箔便扑簌簌落下来。踩着松软的落叶往深处去,忽然听见清脆的铃铛声。系着红绳的牛群慢悠悠穿过林间,脖颈铜铃在寂静中荡出涟漪。放牛的少年斜挎着牛皮酒囊,冲我挥手示意。
正午在村尾遇见木匠巴特尔。他的作坊堆满带着松脂香的木料,刨花在地面蜷成一朵朵浪花。“小时候跟着父亲做木楔,斧头总往手上跑。”他举起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木屑。阳光穿过天窗落在他正在雕刻的门框上,那些缠绕的云纹突然活过来,在木纹间流动。
傍晚跟着马队去观鱼台。老马识途,驮着我们趟过冰凉的禾木河。河水裹挟着金黄的落叶,像流淌的琥珀。牵马的哈萨克小伙忽然唱起歌,古老的调子撞上山崖又弹回来,惊起对岸成群的灰鹤。
山顶的寒风卷着雪粒,却见下方河谷腾起乳色雾霭。整片白桦林正在暮色中燃烧,木屋顶的霜白与炊烟的青灰纠缠,蜿蜒的河水将璀璨秋色裁成两半。身后传来快门声,转头看见晨间遇见的摄影大叔,他的三脚架上落满金叶。
下山的路上,牧羊人赶着云朵般的羊群归家。木栅栏里传来孩童嬉闹声,混着风干的奶香飘向深蓝天际。最后一缕阳光掠过雪山之巅时,我摸到口袋里巴特尔送的小木马,鬃毛上还留着松木的体温。
当月光漫过木窗时,我忽然明白禾木的秋色为何醉人——那些金黄的不仅是树叶,还有阳光下晾晒的奶酪,妇人发间的银饰,以及所有与土地紧紧相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