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韦氏

京兆韦氏,名家女也。适武昌孟氏。唐大历末,孟与妻弟韦生同选,韦生授扬子县尉,孟授阆州录事参军。分路之官,韦氏从夫入蜀。路不通车舆,韦氏乘马,从夫至骆谷口中,忽然马惊,坠于岸下数百丈。视之杳黑,人无入路,孟生悲号,一家恸哭,无如之何,遂设祭服丧舍去。

韦氏至下,坠约数枯叶之上,体无所损。初似闷绝,少顷而苏。经一日,饥甚,遂取木叶裹雪而食。傍视有一岩罅,不知深浅。仰视坠处,大如井焉,分当死矣!忽于岩谷中,见光一点如灯,后更渐大,乃有二焉,渐近,是龙目也。韦惧甚,负石壁而立。此龙渐出,可长五六丈,至穴边,腾孔而出。顷又见双眼,复是一龙欲出。韦氏自度必死。宁为龙所害,候龙将出,遂抱龙跨之,龙亦不顾,直跃穴外,遂腾于空。韦氏不敢下顾,任龙所之。如半日许,意疑已过万里,试开眼下视。此龙渐低,又见江海及草木,其去地度四五丈,恐负入江,遂放身自坠,落于深草之上,良久乃苏。韦氏不食已经三四日矣,气力渐惫,徐徐而行,遇一渔翁,惊非其人。韦氏曰:“此何所?”渔翁曰:“此扬子县。”韦氏私喜,曰:“去县几里?”翁曰:“二十里”。韦氏具述其同,兼饥渴,渔翁伤异之。舟中有茶粥,饮食之。韦氏问:“此县韦少府上未到(原注:明钞本无“到”字)?”翁曰:“不知到未。”韦氏曰:“某即韦少府之妹也,倘为载去,至县当厚相报。”渔翁与载至县门,韦少府已上数日矣。韦氏至门,遣报孟家十三姊,韦生不信,曰:“十三姊随孟郎入蜀,那忽来此?”韦氏令具说此由,韦生虽惊,亦未深信。出见之,其姊号哭,话其迍厄,颜色痿瘁,殆不可言。乃舍之将息,寻亦平复,韦生终有所疑。后数日,蜀中凶问果至,韦生意乃豁然,方更悲喜,追酬渔夫二十千,遣人送姊入蜀。孟氏悲喜无极。后数十年,韦氏表弟裴纲,贞元中犹为洪州高安尉,自说其事。

京兆(即京城)人韦氏是名家之女(韦姓是长安名门,时谚“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嫁给了武昌的孟氏。大历年末(唐代宗李豫年号,766-779年),孟生与小舅子韦生同时得授官职,韦生获任扬子县尉(今江苏扬州),孟生则被授官阆州录事参军(今四川阆中)。分别后各自去上任,韦氏跟着夫君入川。道路险阻不能坐车,韦氏就骑马而行,跟着丈夫走到骆谷口(陕西南部,熟悉三国史的人一定知道此地名)里,马忽然受惊,掉入路旁数百丈深的悬崖。崖下幽暗深不见底,找不到下去的路,孟生悲伤号叫,一家人恸哭不已,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就在路边祭了韦氏,穿着丧服继续赴任了。

却说韦氏摔下去后,掉在厚达数丈的枯叶上面,身上并没受伤。只是刚开始时晕了过去,一会儿就苏醒了。过了一天,韦氏感到非常饥饿,就用树叶裹着雪来吃。又看见旁边岩石上有条缝,也不知有多深。往上看掉下来的地方,只有井口大小,料想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了。

忽然看见岩缝深处,有一簇灯火般大小的光,那光渐渐变大,原来是两簇光,那光慢慢近了,竟然是两只龙眼。韦氏非常害怕,紧贴石壁站着。这龙渐渐从石缝里出来了,大约有五六丈长,直出了石洞,腾空而起从井口中穿出去了。

很快又看见两只眼,原来是又有一条龙要出来。韦氏自思呆在洞内也是一死,还不如死于龙爪,于是等龙要出来时,就抱着龙跨在了龙背上,龙也没管她,直接跳出岩洞,腾空而上。韦氏也不敢往下看,只能随着龙飞哪就去哪。

就这样飞了大概半天时间,韦氏心里怀疑可能已经飞过了万里之遥,就试着睁开眼睛朝下看。这龙渐渐越飞越低,就看见了江海和草木,估摸着离地大概有四五丈高,又害怕龙背着她飞入江中,于是自己放开龙掉了下来,摔在茂盛的草丛之中,很久才醒过来。这时她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吃饭了,体力也消耗殆尽,只能慢慢行走,碰到一个渔翁,渔翁见到韦氏非常惊讶,认为她不是人。

韦氏问渔翁:“这时哪里?”渔翁说:“这是扬子县。”韦氏心里很高兴,又问:“这里离县城有几里路?”渔翁说:“有二十里远。”韦氏就和渔翁讲了自己的遭遇,也说了自己又饥又渴,渔翁很同情她,渔船中有稀饭茶水,就让韦氏先填下肚子。韦氏又问:“这县的韦县尉到任没有?”渔翁说:“我不知道。”韦氏说:“我就是韦县尉的妹妹(此处似乎有误,下文中三处都说韦氏是韦少府的姐姐),如果你用船带我去县城,我将厚谢你。”

渔翁带着韦氏来到县城,才知韦县尉已经上任好几天了。韦氏到衙门,叫渔翁去报告韦生,就说他嫁到孟家的十三姐来了,韦生不相信,说:“十三姐随孟郞入川,怎么可能突然来到这里?”韦氏又叫渔翁将她的遭遇详细地告诉给韦生,韦生虽然很吃惊,却也不太相信。就出门来见她,两人一见面,他姐姐就大哭,讲着她的不幸遭遇,容颜憔悴委顿,几乎无法形容。韦生就把她安顿下来,不久韦氏的身体就恢复了,但韦生始终有所怀疑。

过了几天,蜀中的凶信就到了,韦生这才相信韦氏所说,不禁悲喜交加,又补送了渔夫两万钱,派人送姐姐入蜀。孟生也大悲复大喜。

又过了几十年,韦氏的表弟裴纲,在贞元年中期还任着洪州府(今江西南昌)高安县尉,自己说起过这件事。

《韦氏》亦出自《原化记》,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二十一,“龙”类。本文讲了名门贵女韦氏,不幸落到数百丈深的悬崖之下,幸而未死,在自忖必死的绝境之中,竟腾身龙背,从而逃出生天的故事。这位出身名门的韦氏,临危不惧,是一位十分勇敢的女性。从文中最后两句话来看,唐人似乎是将其当作一件真事来传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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