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记步功能刚上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步数简直少得可怜,除了上下班公车前后那段只能步行的固定距离,几乎再没有多余的步数了。周末没有邀约的时候,甚至只有可怜的两位数。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即使有时候只有可怜的两位数,在排名最后依然还有其他的人。
后来眼睛和屏幕中间好像被填上麦芽糖,闲暇之余时刻盯着自己今天在朋友圈中排名第几位,看看又有几个人给我点了一颗赞。如果步数太少,甚至在下班进电梯前,会特意在小区里走上一圈。夸张到上个楼梯都要盘旋着走,好像这样计步器上的数字会更好看些。那时的内心里无比清楚,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的健康,不是为了要达到合理的运动量,更不是因为我在那一阶段享受行走感觉,而是因为一种奇怪的、想被别人夸赞“你很能走”的虚荣心理。
大脑就是那么奇怪,前一秒还在沉迷,后一秒就觉得一切行为都毫无意义。真的好像是在一秒之间,就决定不再捆绑自己的双脚、不在执着于虚荣的排名。
早上起床,不再依靠冰箱里的速冻食物,披散着头发下楼,走两条街,拐进一条巷子,去买曾经一直很喜欢但却嫌太远很久没有吃到的那家豆浆油条。然后绕进附近的老公园溜达一圈,和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并排而行。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换上运动鞋,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街道沿街而走,和夜跑族们以不同的速度擦肩而过。或者,选择一处还不算太远的朋友的家,以走路的方式去见见那些长久以“太忙”为借口,许久未见的朋友。
渐渐的开始学会欣赏这个城市的黎明和夕阳,开始通过双脚去攀爬山顶、去游走城墙,开始发现在行走的时候自己的大脑好像重新活了过来。然后从每晚依旧关注着微信记步的排名从末尾到首位的变化,再到变成“我走的路,我自己知道就好的心态”。在这样的行走之间,清楚的知道自己改变了些什么。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只是找回了原本的那个自己。
其实,我原本就是很喜欢行走的人。小时候常听爷爷说,在他的那个年代,他出生的那个村子,只有牛是可以用来代步的。但是,牛是一家人的命根,谁都舍不得骑,也不敢骑。于是想要去到哪里,就只有靠双腿来行走。走着去赶集、走着去收庄稼、走着去镇上的车站接来过暑假的小孙子,然后背着小孙子翻山越岭又回到村子里。于是在我印象当中,小时候跟爷爷最多的回忆,一大部分是永远也走不完的山路。在爷爷年轻的时候,山和山之间、村子和村子之间唯一能传递信息的,也就只能靠一双腿了。哪家有喜事、哪个村子有稀奇看,从几天前就会有专门传口信的人路过一家一户告知过来。走到哪户人家要是走累了,主人家便会打一盆热水让传口信的人洗洗脸烫烫脚,休整休整再继续出发。就连那时我即将出生的消息,也是父母托了人传到镇子上,再周而转折的传到村子里的。爷爷和奶奶知道消息之后,天没亮就带上土鸡蛋出门,山回路转,硬是走了七八十公里,就为了迎接小孙子的到来。
曾经读到过一段文字,说的是:谁值得你花一块钱坐公交见一面,谁值得你几十块钱打专车见一面,谁值得你开几百公里高速去见一面,谁值得你穿越千山万水去见一面。在那个年代和那个偏僻的村落,想要见一个想见的人,真的就是只能靠双腿翻山越岭去见他。
再长大些的寒暑假,去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在镇子下了客车,原本可以周转一辆车省去一些走路的力气,但爷爷依旧固执的要带着我走路。他总是说“脚不就是用来走的吗?路也就是用来被人走的!”。爷爷总是会在前面低着头认真的走路,细心的为我把容易跌倒的小石子踢开。刮风下雨的时候,爷爷会从自己编织的竹背篓里掏出雨伞,又或者摘下一片夏日里大荷叶,让我顶在头上,直到走到屋檐下,直到雨过天晴。我总是走在爷爷后面,踩一脚路边的积水,追追路上的鸭子,摘摘够得着的野果子,三两个小时也很快就过去了。
后来,我好像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路程,似乎行走在路上,会看到更多的风景,会找到最放松和最快乐的自己,脚掌与大地贴合在一起,那种感觉既真实又安全。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管是在哪里,只要不赶时间,能够走路的,就习惯以步行的方式到达。
我记得在很多个寒暑假里,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来回于赶集路上;我记得13岁时从寄宿的中学走到家时,父母脸上惊讶的表情;我记得17岁那年的冬天,我从成都的边缘小镇怀着执念走上几小时去见舅舅;我记得曾和朋友在只有月光的山西小城,听着蝉鸣狗叫声,走上整整一晚上的小路;记得自己曾翻过雪山,也曾走过古老的城墙。可是不知道是从哪一段出错的时间开始,我开始忘记了行走本能,依托各种交通工具,并开始忙碌于找借口告诉自己说:你没那么多时间。
在爷爷去世的一个月前,我们爷孙俩从医院打完点滴准备回家。尽管路途短暂,只需人行道路直走两百米过桥就到家了。但因为担心爷爷体力不支,我执意要坐车回家。可是他不肯,固执的要走路,他说:“只有双腿走得动路,才能感觉到自己会快点好起来”。我拗不过他,只好依了。因为打点滴前买的衣服尺寸不合适需要更换,于是我说我快步去到桥对门去换衣服,你到了桥头后站着等我便可。见他连声答应,有力的推了推我示意我放心去,我便快步而去。等我换好衣服到了桥头,却见到爷爷还在桥的那边,右手撑着石栏,一小步一小步吃力而又缓慢的向桥这边走来。他并没有看到我,走几步歇一会,看看桥下的河水,再走几步,又看看驶过的车辆。我站在桥这头就这样看着,眼泪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噼里啪啦的一直掉,看着那样的他,就好像看到了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第二天,我的假期结束要离开老家回去工作,早上7点半的车,原本准备7点送爷爷去了医院再走,但等我醒来,爷爷早已独自出门。
而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的爷爷。
爷爷的一生,有很多的时间都花在了走路上,我想,他现在只是行走在了另一条路吧。爷爷总是会在路上告诉我双脚沾地才是最踏实的,行走起来,才能感觉像活着。记忆中的我也曾像爷爷那样热爱行走的,只是有一段时间迷了路。
今我又路过这座桥,记忆和双脚仍与你同行。
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全都是爷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