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yu
晚上喝酒的时候，青志跟我讲了旅途中碰到的一件离奇的事情。
他问我：“相马，你是否听说过头涎之事？”
我想了一下，似乎从未听到过相关的传闻，便摇了摇头。青志微微一笑，向我的杯中倒了一壶酒。
“喝了。”
我架不住他的规劝，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醉意胴朦中，青志幽幽地讲述起来。
那是上个月所发生的事情。
偶然听闻岐阜县的某个村落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命案，身为私立侦探的我受人之托，只身前往岐阜调查。
彼时正值霜月，风雪交加，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傍晚，原本白茫茫的村子浸泡在血红的夕阳里，看起来格外的诡异萧条。
房屋毫无规律的耸立着，一层层的将我包围，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暗地里骂了几句，实在不明白这里的居民长年累月以来是如何忍受这种诡谲的建筑布局，不过大概习惯也就罢了。
赶紧调查完离开，我这样想着。这样的地方多呆一秒也是熬煎。
几个时辰后，见到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子。眉淡眼小，青色的衣衫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却洗的很干净，披在瘦骨嶙峋他身上，显得有点违和。看他的样子和风范，应该是这里的村长无误了。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把我领到了案件所发生的房屋中。
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是很奇怪的是，按道理所应有的尸臭却几乎没有闻到。
“案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向老爷子问道。
“大约是两天前的深夜，”他颤颤巍巍地走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嘎吱的声响，让我感觉他的身体与木头都会随时一同散架一样，“这边请。”
他走到一个房间门前，作了一个手势。
我虽然心中有疑虑，但是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里面一片漆黑，血腥味开始徘徊在我的脑髓中，可以断定气味的源头就是这间房间了。
提起油灯向前走去，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所谓的“尸体”。
要说尸体未免有点牵强，因为事实上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安静的躺在那里。脸上的血液已经完全凝固，看不清楚任何表情，整个地板上全是黑红的血块。
“身体呢？”我疑惑不解。
“青志先生...这身子它，自己跑了。”
“自己跑了？”
“哎...事情是这样的，村里的谷原当时正在与别的女人偷情，恰巧被她妻子撞见，于是她一怒之下直接拿起家里砍树的斧头一下就把那女人的头劈了下来。怪事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女人被砍下头后，身体居然还能自如的走动，最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消失在了深山中。”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当事人只有谷原和他妻子吗？”
“是这样没错。”老爷子点了点头。
我往前走去，蹲下仔细端详这颗头颅，确实是个女人的头没错，而且颈部的横切面比较平滑，看来应该是受到了斧头的突发性伤害直接掉落而造成。
“他们现在人呢？”我觉得很有必要向两位当事人详细询问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老爷子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谷原目前精神有点不正常，倒是他的妻子...今早被发现吊死在井边的树上。”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我叹了一口气，与老爷子一同离开了这间屋子。走到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风吹来，刚点起的烟也被瞬间熄灭。现在想要去拜访谷原或是调查他妻子尸体，显然都有点不合时宜。
“青志先生今天旅途劳累，不如就先歇息吧，关于案件，明天可以继续调查。”老爷子的话正中我意。于是他把我安置在了一家当地的旅馆，虽然看起来有点破旧，但好在房屋内还算比较温暖。
晚餐潦草吃了几口，山里的饭菜味道实在是有点差强人意。沐浴之后回到客房，然后便躺下，一天的劳累让我筋骨酸痛，想到明天还有要办的事情，不由得心生烦躁，开始想念起自己在东京的房子。
窗外的雾气覆盖眼前，月色穿透进来，我蜷缩在棉被里，竟不知不觉中睡去。
......
朦胧中被窸窣的脚步声吵醒，用心听去，似乎是在外面的雪地中发出的声响。虽然满怀困意，但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还是起身向窗外看去。
眼前的一幕却让我说不出话来。
一片苍皑的大雪中，一个裸体的女子正在缓步前行。青白色的月光映在她的胴体上，两个乳房被照的清澈透亮，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又凄凉的美感。最让我感到害怕的是，这个女子的脖子以上没有任何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难道真如老爷子所说的一样，那逃走的身子来找寻自己丢失的头颅吗？想到这里我落荒而逃般地回到自己的被褥中。
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境，我不断地安慰自己。虽然志怪奇谈听了不少，但是要说真正遇见倒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但是已经无心睡眠，闭上眼就会想起方才看到的诡异场景，又开始打起了寒颤。
大概到了早上六七点的样子，老爷子突然过来敲我房门。我草草穿上衣服，踱步到房门前，一夜未眠的我现在精神状态异常的差。
打开门就看见老爷子站在我屋前，同样一脸的憔悴与疲惫。
“青志先生，今天恐怕不能拜访谷原了。”
“怎么了。”
“谷原昨夜在家中猝死了。”
“你说什么？”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吧。”老爷子径直走出旅馆，我拿起挂着的大衣，连洗漱都没来得及就跟随他而去。
尽管已经是清晨，但是村中依旧黯淡无光，可能与这里寒冷的天气有关。等到案发现场，我才看到谷原尸体的惨状。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舌头伸出，两只无神的眼睛瞪得巨大，看来是直到死去也没有闭上。
仔细检查一番尸体过后，我便有了结论。如果没有其他原因，应该就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心肌梗塞。但是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吓成这幅模样。突然，我想起昨天半夜看到的场景，难道谷原跟我一样目睹了无头女鬼吗...
心里的话未能对老爷子说出来，想着如果造成了村长的恐慌，那就要怪罪到我头上了。
此后关于谷原妻子的情况，也是正常的自缢，没有看出任何他杀的迹象。
这次调查也是就此告一段落，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实属无奈。关于案件的三个人，居然全部以死亡告终。如果想要得知事情真相，大概真的只有去向亡灵问询了吧。
在一番告别和慰问之后，我便匆匆离开了村落。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青志几杯酒下肚，脸色已经通红。
“后来呢？”我急切的想知道最后的结局。
“后来，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挥散不去，越想越蹊跷，于是挑了一个日子，去问了镜明寺的驱魔师神川大人，他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便肯定的跟我说，这次大抵是碰到头涎了。”
“头涎究竟是何物？”
“相马，你还是老样子，不要急着问，我总是会讲完。”青志点起一根烟，继续说道，“关于犬神的传闻你应该有所了解，传说如果在事先捆结实了的狗面前放置美味食物，但就是不解开绳索给它吃，它越拼命挣扎，想吃食物的欲望就会越集中，然后猛然砍下狗的头，丢到很远的地方，或者先将狗头祭祀一番，再丢到海中的岩石上及其他远处，那个狗的死魂就要作祟，就可以作为犬神[注]。”
“但是这与头涎有什么联系？”
青志看了一眼壶中的酒，继续说道：“头涎即无头死灵，西方传说中的无头骑士应该也是与此有关。它可以说是类似于犬神生成的一种恶鬼。不同之处在于，犬神的魂魄集中在头部，而头涎的魂魄却是集中在身体。恐怕是那可怜的女子被砍头的一刻，正处于鱼水交欢之时，魂魄全数集中在下体，莫名其妙突然被砍掉了头颅，冤魂就这样被留在了身体之内，聚集的怨念无处倾泻，便会找寻人类加以谋害，这便是头涎。”
“相马，你在进行男女之事时，是否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属于你自己了呢？”
此时的我已经酩酊大醉，青志的声音逐渐飘向远方。
“你一直在研究妖形怪状，但也许真正的魍魉就在你自己的身体之中。”
放下酒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青志便辞袖而去。
我没能理解青志最后言语之意，起身看天色也已不早，一口气向肚里灌下最后一杯酒，就匆忙回家了。
经过檀香公馆的时候，恰好碰到许久未见的好友椛。
“相马君有段时间没来找我玩了，我很是想念你。”
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天空中充斥着细碎的酥雪，夜色之下，一袭红黑色和服的椛显得异常的妩媚撩人。我盯着那圆润雪白的香肩看了许久，忽然想起青志刚与我讲的故事，兴致顿时全无。
“下次吧...”
告别了椛，我只身前往风和雪的深处。
完
[注]：取自《百鬼夜行》——宫竹正，鸟山石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