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第一
1、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温梦先生将第一句译为“学了知识能反复地温习它,不也是件愉快的事吗?”这种译法仔细来看是大为谬误的。这样翻译的意思与“温故而习之”在学习效果上相差甚远,也缺乏“一贯以之”所蕴含的找出事物条理统系,让人闻一知十,举一反三的孔门基本方法论。温梦先生的这个翻译谬误,源自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解释的“学而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朱熹将“习”赋予了“反复、重复”的意义,误导了后人。这句话译为“学了东西之后,在一定时间实践”会更附和孔子从思想到实践的知识论。学习了东西,然后去实践,在世间实现自己的价值,成就理想抱负,取得了这等入世的成就,有了新的体验与心得,自然是“不亦说乎”了。同时也呼应孔子之后的观点:“多闻,多见而识之”,“温故而知新”。这句话实际是在讲实践的重要性。
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这是将“朋”理解做“信从者”,是“以善及人”的结果,“乐”的原因是“信从者众”,这与我们一般见到“有志同道合的人远道而来”的翻译是有一定区别的,因为前者实际上是对自己成绩的肯定和满足,是“学而时习之”的延续,而后者却另起了话题,去探讨对人如何,显得十分突兀。《礼记》曰:“同门为朋,同志为友。”也恰好可以对前一种解释做辅证。
“人不知而不愠”,如果按照以往的理解,应当是讲个人修养问题的,但结合上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似乎两句有并列的关系,即“信从者从远方而来,我很高兴,有不信从我的人(不理解我的人),我也不怨恨”。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而后的“君子”也不是指“有修养的人”,而是孔门的一个大概念,是一个人生的模范,它不但包括个人修养,还有学习方法、政治观点等多个方面,是作为个人和社会的理想的模范,而不能仅仅理解为“一个有修养的人”。在这里,孔子就是将其作为一个学习求知的态度,这是一个君子学习的态度。
也就是说,《论语》开篇的第一句话,讲的是学习方法和学习、治学态度(当然也可以扩展到人生修养,但这不是他要讲述的重点),这三句话有延续和并列的关系,而这正是孔子所倡导的“君子”的做法:学了东西就去积极实践。之后就会有人愿意跟从,那时候多么快乐啊;如果人家不理解你说的,不跟随你,也不要去怨恨,这也是君子应该做的。
学习过程要努力尝试,胜不骄,败不馁,积极进取,如果把这句话完全意译,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吧。
2、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有子名若,是孔子重要弟子,曾在孔子去世后,被群起推举为师。
有若被推举为师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在思想上非常接近孔子,《孟子·滕文公上》说“有若似圣人”。从孔子之死到韩非,中间共有八大派的儒家。其中,子张、漆雕氏等人与本门不和,别立宗派,而曾参、子夏、有若等人则作为“孔门正传”一派传承。孔门正传一派有两个重要大观念:一个是“孝”,一个是“礼”,而这两个问题孔子生前都不曾说得周密,到了有若、曾参,才说得面面俱到。
孔子的人生哲学从不曾用“孝”去包含一切伦理,他注重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一切的的伦理关系。而他的门人却不一样,以为人伦之中独有父子一伦最为亲切,所以把这一伦提出来格外注意。有若这一句话最能体现这一现象,即孔门论仁,最重“亲亲之杀”,最重“推恩”,故说孝悌为仁之本,而后更进一步,将所有的伦理都包括到“孝”字之内。
朱熹将有若这话的逻辑关系作这样的理解:“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乱也。”我认为以“孝悌”来说明“心和顺”未免牵强,历史上就有许多枭雄是孝子。实际上,孔门说理,鲜有逻辑周密,理论严备者,他们是有意将“孝”提升,得到一个“孝的宗教”,造出一种人生行为的监督。这种监督本来多用上帝、鬼神来完成,但孔子不信鬼神,他的弟子也多不深信。但是这种道德监督必不可少,于是他们便想到五伦之中以父子亲谊最深,人若时时想着父母,就不会做出玷辱父母的事。所以儒家的父母便如其他宗教的上帝鬼神一般了,有制裁鼓励人生行为的效能。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有若的这一句话就很没有说服力了,这样的宗教化理论灌输在今天无疑是失败的,但他们提出的这些却实实在在地影响了中国两千余年,政治、文学、民间生活,无一不受其影响。我们经常说孔老二荼毒千年,其实他的弟子造成的影响要远远胜过孔老夫子。我们看到这些,也不由得感慨,孔夫子这么一个气象阔大的人物,及门弟子三千,却无一人能将他的学说真正发挥广大,而是将一派学术变作了全国性的宗教,不知这是否为孔夫子之幸?
3、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朱熹《论语集注》:“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说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儒家崇尚质朴,反对花言巧语,学者要以“巧言令色”为戒。这句话说明了孔子的一个人生哲学,他不但注重模范的伦理,又注重行为的动机。孔子生平痛恨那些聚敛之臣、逗筲之人的谋利嘴脸,因此将行为动机看得很重,明确地告诉大家: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让听的人开心的人,是很少具备“仁”的。也提醒那些想“求仁”的人,不要以为待人接物时处处和颜悦色,一心要让对方开心就是仁。孔子注重的是人格的升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