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你们一家租住在学校对面的师院教工宿舍区。小区很老,除了一些老住户,大部分房子都出租给你们这些人家。
大学生学习、生活区域在南边,操场、篮球场、网球场位于中间,和教工宿舍做分隔。
这样的布局以及开放的校园,让你每天能看到不同的人生片段。
老婆出差,今天周六,你负责照顾儿子。
房子隔音不好,早晨五点半家家户户有了动静——放水、煤气打火、刀落砧板,声声入耳。
动静明显带着小心翼翼,是怕吵醒孩子吧?让他多睡一会,几分钟也好,昨晚写作业又到十二点多,你一边做饭一边听着楼上楼下。
五点四十,声音大了些,不同的门窗缝隙里传出相同的内容:某某,起来喽,饭好啦,上学要迟到了……
第一次呼唤,声音是柔和的;十分钟以后,就多了些着急和催促:快点、快点,饭都凉了,再不起来真要迟到了!
哪家妈妈开始数落:这学期迟到几次了?再喊家长我可不去……
嘈杂的脚步声,大大咧咧的洗漱声,拖动桌椅声,不耐烦的嘟哝声一下子热闹起来。
最热闹的时刻是六点二十以后,老旧的防盗门被咣当咣当地打开再重重撞合;楼梯道传来跑动;自行车铃声、电动车喇叭声接二连三地聒噪。
你在阳台上看到孩子匆匆忙忙,忍不住叫喊:骑车慢点,安全第一……
只不过一会,你就发现,舞台已经交给初中生——两者到校时间相差十分钟。
六点五十,一切慢了下来,中、老年人缓缓登场:很多人手里拿着刀剑、绸扇、空竹,还有的牵着狗、抱着猫或拎着鸟,空手的也不闲着,一边走一边甩……
他们三三两两、慢慢悠悠向操场走去,“早啊”“吃了吗”“下午打牌啊”……招呼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迅速找到自己的圈子、位子,开始了他们的一日之计。
你跟着来到操场,看他们把时光不急不忙地挥霍,不由发出感叹:老了真好啊。
八点半,大学生进场,他们迎着晨光走来:拖着脚步、打着哈欠、一边吃一边低头看手机。
班长不停地吹着集合的哨音,面前的队伍七零八落地延伸,早餐已经吃完,手机还在吸引视线。
中老年人摇着头往回走,你的心有点着急有点堵,“唉,上这样的大学又有什么意义?”
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所三流大学,略微心安:我的孩子必须上985、211。
买菜回来,你翻朋友圈,看到李咏的消息,心一沉。他只比你大两岁,就这样走了?他应该算成功人士,可是,在死亡面前,成功意义何在?
孩子中午到家,你端出两菜一汤,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上床。最多五分钟,孩子的房间鼾声如雷,你的心又疼了。
下午一点半开始重播清晨的一幕,中学生、老人和孩子、大学生轮番走场。
黄昏的操场是一部大片,跑道以及外围闪动着花白的头发,中间绿茵茵的草坪是年轻的爸妈和幼小孩子的根据地。
一个两岁左右的宝贝摇摇晃晃走着,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你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儿子应该上下午第三节课了吧?”你又叹气。
大学生是分散的:有的在球场挥汗如雨;还有三三两两在小树林里甜蜜恋爱;大门口最堵,好多人在等外卖或接快递;还有打扮摩登前卫的男女进进出出……
想到某天和儿子的对话,“大学生真舒服,他们这才是享受生活。”他说。
“所以你要努力呀,上了大学你也可以享受了。”你说。
是的,青春是用来挥霍的,你曾经也是这样。可是,你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对了,校园应该和书香搭配,他们为什么总是低头看手机?
你开始四处寻找。
终于,在小花园,在图书馆你看到一些捧着书本的身影。
旁若无人地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努力学习的大学生多么美,未来的成功必将属于他们!刚想到这里,脑海中出现了李咏——你又迷茫了。
晚上十点半,你在路边等来回家的孩子,你接过沉重的书包问:作业写完了吗?
他有点不耐烦:没呢,至少要到十二点。
“要不要去操场走一圈?这么大半天累了吧?”
“想打球。”他说。
你想到整个下午在球场挥汗如雨的大学生们,想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就玩一会吧。”
“灯都熄了……”他看着黑黢黢的球场。
“没事,走!”你拍了拍他的肩,向球场跑去,上了自己的车。
两束明晃晃的光忽然出现,一只篮球从车窗飞出来跳到孩子脚边。
“耶!爸爸好帅!”
他欢快地捡起球,刚拍两下就引来几个同类——欢笑伴随着击球声,荡漾在深夜的小区。
忽然想到扰民问题,果然,你听到很多窗户打开又关上;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阻止你们,没有。
你坐在车上,一天中看到的人渐渐合为一体:快乐的童年,沉重的少年,浪荡的青年,苦逼的中年,寂寞的老年……
又一次陷入思考,恍惚中你想到胡适先生的话:人生的意义在于做一些自认为有意义的事。
正如此刻,你打开车灯,听孩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