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复杂在于你完全没有头绪,不知从哪开始思考,就算勉强找到一个头绪,一旦进去也马上被绕晕。
关键在于,所谓的思考,就是推开一定距离,然后对对象进行观察和考量,以求清晰的认知。然而,我们如何与语言保持距离呢?我们一直都在语言中,就算思考也要借助语言。不能制造观察的距离,思考就不可能发生。这就好比,你不通过镜子而想看自己的脸。这就陷入困境,类似自己是小偷,而却拼命找谁是小偷。
这时,你要接受一定的干扰和分心,不然这种纠缠,无法突破。
我们可以运用想象力,在内心制造两个状态,一个是超语言之外的心灵,一个是我们的语言,然后用心灵去观察语言,也就是说,创造一个心灵剧场,把语言摆放到这个心灵剧场上,另外还制造一个观看这一切的观看者,如同在看电视的我们。
这样的方式,跟法庭、手术室的情形很相似。犯人在法庭,被法官审判;病人如鱼肉一样,被医生切割。语言也是这犯人,这病人,而心灵是这审判官,这医生。
一切就绪,我们来审判和解剖一下我们的语言。
先任意摆一句话到心灵的手术台上,解剖下里面到底有什么?
“你吃饭了。”
我们先来解剖这句话。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为了明白这句话,我们得把它解剖成“你”,“吃”,“饭”和“了吗”四个部分。然而,“你”是什么意思呢?还能继续解剖吗?继续分解成“亻”“尔”,再分成“丿丨一”之类的符号。解剖完了,但是我们理解它的意思了吗?显然没有!
转变思路,我们来看这四个字之间的关系如何,理解了他们的关系,可能有帮助理解。
你、吃、饭、了,这几个字是有顺序的吗?能否调换顺序呢?按排列,会得到以下几个句子。
你吃了饭。
你了吃饭。
了你吃饭。
吃你饭了。
吃饭你了。
吃饭了你。
你饭吃了。
你饭了吃。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呢?好像可以随便排列。再来看看与他们相似的句子。
“你吃菜了”
“你吃面了”
“你吃肉了”
“你吃油了”
“你吃瘪了”
“你吃瘦了”
“你吃好了”
“我吃饭了”
“他吃饭了”
“我倒饭了”
“我吐饭了”
“我炒饭了”
“我烧饭了”
很明显,我们可以发现,句子中词语的排列是有顺序的,不是顺便排的,这个顺序也就是句子的结构。“我吃饭了”,就是一物作用一物的意思,“我”作用于“饭”,表示两者之间有某种关联和作用。于是我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了理解。但是我如何区别同样是作用关系的句子:
“我吃饭了”和“我煮饭了”之间有什么不同呢?
我可以用其他句子来替代解释。
“我吃饭了”,用这个句子替代:
“我用嘴把饭嚼烂,并吞入胃中。”
“我煮饭了”,用这个句子替代:
“我用锅、水和火,把米从生硬变成酥软。”
这时我们发现,虽然知道了一句话的结构,仍然不够。(对句子结构的分析,是庞大的工作,因为世界上的句子太多了,有无限的排列。但是人们发现,结构是有限的。为什么会有这些结构,这跟人的生理结构和社会环境结构相关,以后再探究,这涉及我关心的另外两个主题:生存和社会。)我们还得知道,每个字所指的对象是什么,不然还是不能明白一个句子的含义。
比如,你继续问,“嘴、嚼、胃”分别是什么意思,那我则无法进一步解释了,我只能用手指着嘴和胃外面的皮肤,告诉你:“看!这就是嘴和胃。”最后,理解一个句子,要最终归到简单的对应物上来,这些对应物是可以直接观察和感知的。你理解一个字的含义,也就是记住了这个字和其所指对象的关系。进而你才可以理解一句话。
那么,“烧饭”和“煮饭”有什么不同?烧饭和煮饭,不都对应同一个对应物吗?为什么还要用不同的词语呢?
美丽和漂亮
宇宙和世界
感冒和伤风
单身和未婚
自由和自在
北京和首都
身体和躯体
肚子和腹部
花钱和花销
既然有一个词语指代了,为什么还要制造这些多余的同义词语出来,来干扰我们的理解和认知呢?这便需要重新解释了。
这些同义词间的微细差别在哪?我们通过解剖能发现吗?
我们还是回到句子中来。
我吃饭了。
我吞饭了。
我嚼饭了。
我喝饭了。
我扒饭了。
我咽饭了。
解剖到最后,这几个句子,是等价的,都是在说用嘴吃下米饭。但是,我们能明显感觉里面含义的不同。这个不同,没有现实的对应物,而仅仅表示一种个人状态,或者说是一个心理情绪。
我们可以说,不同的词语所代表的细微差别也是可以有对应物的,即对应某个特别的动作。
比如:吞饭、喝饭、扒饭,速度快,则对应着急的情绪;
吃饭则是较客观的;
而咽饭是吃不下的痛苦状态;
嚼饭则慢慢的,比较轻松自在。
也就是说,冗余的词语可能是要表达情绪的因素,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对应物的,这些对应物尽管是一种情绪,但还是可以观察的。
那宇宙和世界呢?这两个词背后有什么不同情绪呢?
同样的,月亮、月球、明月、朗月、皓月,背后有什么不同情绪?
身体、躯体、贵体、龙体、玉体、尸体,背后有什么不同情绪?
孔子、孔夫子、孔老师、孔先生、孔圣人、孔老二,背后有什么不同情绪?
这些词语的差别又在哪?他们分别对应了什么?
孔老二和孔圣人,差别在哪里?都指代古代的一个人,本质上两个代号是没有不同的,但是明显的,我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这个不同的感受,哪里来,对应什么?
你可以说,孔圣人对应,一段崇拜和疯狂吹捧的记忆和经历。而孔老二对应,一段疯狂打击和毁坏的记忆和经历。
这样一来,这个词后面也有对应物,即一段记忆。
问题在于,这段事件已经过去,我们不能再重复验证这个对应关系,我们又如何保证这个对应是准确和可靠的呢?
吃饭这个词可以验证,我们能明白其对应。
红花这个词也可以验证,只要我们指着红花说就可以。
我们如何指着逝去的历史,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怎么验证?如何保证这不是虚假的呢?
我们可以说,可以去看历史材料,看里面的人们的言行举止,然后可以推断他们的情绪。进而可以理解“孔圣人”和“孔老二”的不同。
我们发现,站在手术台上的手术医生,双手颤动,因为有的文字有力量,这有力量的文字就是那些可以指代对应的情绪的文字,而情绪是躯体的一个状态,躯体的状态是可以模仿的,这就是情绪的共振。这就好比打哈欠,其中一个人打,另外的人就会也打,这就是模仿,也是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