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家屋后是一条小河。从我有记忆时起,河的两岸就长满高大的柳树。上学的日子里,从来没有焦虑过太阳的毒辣,因为柳荫的一路护送。
读五年级时的春天,我从小河边的小路旁,挖回一株嫩嫩的小柳树苗,栽在家后自留地里。
70年代末,我们那的乡村是这样的:屋前的自留地是菜园,屋后的是林园。一家人的生活靠菜园,一家人的休息在林园,特别是夏天。
而林园更是我的百草园。因为园里已经有很多大树,我的小柳树只能在园的边缘,去河边的小路旁,和新建的露天厕所比邻。
我知道我的小柳树忒委屈,不能入正园,又太小,随时可能被人踩踏。我围了一圈小小的篱笆,护卫它周全。
在厕所旁边,没有人关注的时候,可以有足够的养分——只要它愿意向下扎根。不能入正园,却可以有足够的阳光。因为我家的房子坐西向东,而小柳树在房子的南侧。
这样想来,也算是给它,也给我自己一点慰藉吧。
在村里读初中的三年,我每天上学放学都去看它,它也没有辜负我。每一片新长出的树叶,都是新的诗句,记录我少年时层出不穷的快乐。
而秋冬的落叶飘零,却被少年忽略,因为来年春天,在树梢,又会有新的诗章谱写,而少年在筹划,该用家里的哪个凳子站上去,才能近距离阅读。
2
该去读高中了,要离开家,也要离开我的小柳树了。哦,不,它已经长大了。树皮也由嫩绿慢慢变成浅褐色,就像我,开始长胡子了。
柳树也不需要我担心了。它站在那里,足以告诉路人它的存在。路过的人,要么是家人,要么是乡邻,没有人会无端生出恶意。
每个周末,我仍然可以回家看看柳树。隔了一个星期相聚,更能感受它的变化。我在关注自己的学业,它在谱写新的诗篇。我们各司其职,遥寄着彼此的挂牵。
那年高考,我没有考入梦寐以求的学校。暑期里,柳树也被一场暴风雨拦腰折断。一个假期,折断的树梢,就那样挂在那,慢慢枯萎。如同我的心。
家人几次想挖掉算了。既不能成材,又占地方,还难看。
我不同意!它并没有死。没有人为它疗伤,但它依然茁壮。
上大学前,我搬来梯子,把折断的部分砍下来,锯平伤口后,清晰的年轮昂首向天,展示着它这些年的努力。
我用塑料袋为它包扎好伤口,踏上求学之路。我知道,一年后再回来看你,那伤口一定会和树干一样改变颜色,你会用自己的方式疗伤。
即使没有我的塑料袋,你也一定会尽力护卫周围新长出的嫩芽茁壮成长。
3
毕业归来,昔日的柳树,新老树枝树叶,已经编制好倒撑开的大伞,迎接我的归来,为参加工作前的我,撑开阴翳蔽日。
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不久,家里卖掉了门前的四棵高大的杉树。一家人在喜论杉树的价值时,又谈起了这棵柳树。一致认为应该砍掉,种有价值的树。
因为当时都响应政府号召种银杏树了。房前已换成枣树,桃树,橘树了。南面种银杏,而残枝败柳占的地方太大。
但我依然反对。至少每年的夏天,家人们都享受着它的价值。
再过几年,家里要在原址盖新楼。好在它身处厕所旁边而没有被规划掉——虽然厕所被废弃。新楼的第二层留了一个有顶棚的大露台。柳树的唯一价值,也被遗忘了。
只有我,每年暑假回去,和它相伴。在城镇居住太久,回到柳树下,看树影婆娑,听夏日鸣蝉,伴小桥流水,任热风翻书。
没有老柳树,哪有如此价值!
但后辈们已无眷恋。房前已经间种了花花草草,露台上也是各种有造型的枝繁叶茂。
我的老柳树,已是风烛残年,既无经济价值,也无观赏潜质。
后辈们渐渐长大,各奔前程,哥嫂也外出打工。老母亲留守。农忙的时候回来,只是叮嘱照看好果树,记得给露台的盆景浇水。连房前的花花草草都无心顾及了。
更不要说老柳树了。
4
这样也好。对老柳树而言,不被惦记才是最好的存在。
年轻时,你的每一片树叶都记录着我的快乐,人到中年,那些树枝树叶啊,书写着我的思考,褶皱越来越深,褐色越来越浓。已无关快乐,亦无关忧伤。
三十多年的日月星辰,风风雨雨,无论是可能被砍掉,还是无人欣赏,即便再落寞,你,就是一种平和的存在。你虽早已折断,现在风烛残年,但依然坚挺!
突然想起自己的教师生涯,何不如此!然而,我只想偷偷一乐!
毕竟,这棵折断的老柳树,依然在我的百草园呢!
柳树如我,我似柳树。
花呈伞,茧成碟,才敢与君结;
月钩残,石捻墨,不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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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