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登船。   

    上午9点，火车抵上海，晚点一个小时半。船已经靠泊，尚未卸货，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悠悠到船。

  打开船长发来的定位，上海石洞口码头，高德地图导航：地铁1号线在富锦路转14或6路公交。下了公交，14块钱打的费把我送到了码头门卫处室，时间指向11点。

      疫情期间，更换船员是件挺难的事。疫情好转，好多码头也解除了限制，包括石洞口这里。值班的俩个门卫，均50出头的样子，正吃着盒饭。

      我说：师傅，我是船员，去码头上船，华盛号，可以进去吗？

      他们停下拿着筷子的手，抬头看向我，其中一个人说：让船上过来一个人接你，有船员证吗？

      我说：有的，有的。

      我放下双肩包，拿出证书，接着给船上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二副，我老乡，曾经一起在这条船做事，蛮熟悉，我说明了情况，他问：需要带工作服吗？

      我说：没有问，带着吧，也带个安全帽。

      俩个人吃过饭从门卫室出来，我忙走上前一个一个递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聊起来。一根烟后，他们回到工作岗位，我从背包里拿出来俩包短支黄金叶，隔着打开的窗户放在了桌子上：师傅，你们尝尝这个，我老家的烟。

      一个门卫笑咪咪的看着我：你家哪里的？

      “河南”

      他拿了一包放进口袋，把另一包递给了同事：你先登记一下，等接你的人过来，就可以进去了，记得手机要关机。

      我接的是油船，运送成品油，汽油或者柴油，所以靠泊的都是危险品码头，严谨烟火，进出必须关闭手机。

      我慌忙道谢。

      登记好不大会，有个人骑着自行车朝着门卫这边来，远远的我就认出了是二副，我跟门卫打了声招呼推门进来了，二副下了自行车准备向门卫说明情况，我说：走吧，不用说。

      相互寒暄起来，我接过安全帽戴在头上，二副接过我的背包放在自行车后座。我拉着箱子，他慢悠悠的骑着，20分钟左右到了船边，一个穿着工作的人从船上走了下来，朝着我和二副越来越近，满脸堆笑。这是船上的水手，君，他接过我的箱子：欢迎回来。

      君，我也认识的，我做二副的时候，他是实习水手，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老水手。

      时隔3年，再次登上熟悉的船，心中无限感慨：刚开始，我在这里做三副，后来做二副，现在回来做大副，真是缘分，希望未来在这里做船长。

2. 交接

      船上的午饭，10点半开始，广播喊一声“开饭了”，船员来到餐厅集合，大厨把菜分开放了4桌，每桌4人，3菜一汤。

      我登上船已经是11点半，过了饭点，知道我要来，留了一份。上了船，先去见大副，听说他量罐去了，就向船长报了道。

      油船大副，负责油的数量交接。量罐，就是测量码头库区的油罐有多少油，有前尺和后尺之分。前尺，就是船上启泵卸货前，测量油罐现存多少油；后尺，是指油卸空后，再去测量油罐的油。后尺减去前尺，就是油罐接收到的量。

      大副量罐回来，见了面，比我想象中的年轻、瘦小一些，面善，还没吃饭，我让他吃过饭再聊。

      按公司惯例，卸货港交接班，当票货由原大副负责到底，这样的话，他要等到卸空后再去量罐，与货主完成交接手续才能离船，所以，我不着急问东问西。

      船上的油放在船舱里，卸油时启动货油泵抽出来通过管线输送到岸上的油罐，船上的管线与岸上的管线之间通过输油臂连接。大副吃过饭，码头通知接输油臂做准备工作，一切准备就绪，启泵卸油，流量330吨每小时，卸空5000吨油要用15到16个小时，中午12点开始卸货，预计第二天早上4点钟完货。

      卸油稳定后，大副带着我来到驾驶台，打开办公电脑，一一交待每月要向公司报送的文件，接着罗列所管仪器的情况及注意事项，以及报销单如何填写等。

      交待的虽然详细，但是忽然这么多东西让我云里雾里：文件性的东西我慢慢去理解，不懂的再问你，重要的以后，每个码头的情况，需要打点的小费等，恐怕要多向你请教。

      他说：没事的，你可以随时打电话问我。

      第二天，油卸空，大副又去量罐，油量很好，交接顺利，大副收拾好行装，高兴的踏上了归途。

    接下来，华盛号这条船的大副一职就由我正式担任。

3. 开航

      油卸空，交接完毕，就意味着备车开航，开始一个新的航次。

      航次计划：东营装柴油，5000吨，卸货港南通或宁波，损耗千分之1点6。

      车备妥，船长在驾驶台指挥离码头，三副协助操车钟，值班水手操舵。

      大副在船头，带着水头和水手听船长指令解缆、绞锚。

      二副在船尾，解、收船尾缆绳。

      正所谓：大副头，二副尾，三副抱着船长腿。

      上次休假在家半个月，时间虽短，但是换了船换了新的工作环境，需要一个适应期，头俩天一直没睡好，一直没有精神，直到第三天早上下班后回房间睡了3个小时，才有点回神。

      船由上海开往东营，顺长江一路东行，行驶到长江口左转北上，航经黄海水域，一天半的时间没有信号，与外界是断绝联系的。

      走过这一天半，船来到山东半角，也就是中国地图上鸡胃那块地方，我们航海人称“成山头”或“成山角”。

      过了成山头左转一路向西开往东营，这期间一路经过威海、烟台、长山水道、烟台、龙口、潍坊……

4. 抛锚

        接代理通知，我船暂无靠泊计划。

        或许由于：东营辖区内港内锚地有限、作业船舶过多、石油平台过多等等，如果没有靠泊计划，船不能抛锚东营锚地。

      另外，东营的北面没有遮挡，冬季，从北面过来的大风对抛锚船也是一种威胁，东营港的潮流大致顺着岸线，西南东北走向，风流不一致船就左摇右晃，如果风浪过大船舶走锚，吃到横风横浪，更是吓人。曾经，华盛号就在这里走过锚，驾驶台的凳子躺在地上随着倾斜不断的从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文件撒落一地也顾不得管。船长指挥起锚，我站在船长旁边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当时脸色蜡黄，一个有着多年航海经验的船长达到了这样的惊吓程度，足见当时的危险。

      东营不让抛锚，目前大多数船都会选择抛锚在龙口外，主要是有信号，方便后续和公司、代理联系。

      船抵达预定抛锚地点，我拿着手持对讲机，领着水头去船头备锚。

      “备左锚还是右锚”我在对讲机里问船长。

      “左锚好了。”

        到了船头，我打来锚的止链器，水头打来锚机，送锚头落入水面。

      “左锚备妥。”我报告船长。

      虽然已经是4月，北方的气温还是有些凉意，尤其还刮着点风，北方的风好像有锋芒一样，我虽然穿着棉衣，但是贴身的秋衣早已大凉。而水头，只是单穿了一件工作服，此时他已经冻的瑟瑟发抖。船暂没到达预定锚点，我就和水头就找了一个遮蔽处逃离凛冽的小北风。

      “大副，抛锚，5节水面。”对讲机里传来船长的指令。

      “5节全抛吗，还要不要中间刹一刹？”

      有些船长，习惯抛下3节锚链刹一刹，等稳定了再抛下余下的锚链，由于这是第一次跟我们船长共事，不知道他的习惯，才有了我上面的问题。

      “5节下水，一次性抛。”

      “抛锚。”我对水头下达了指令。

        水头松开锚链的刹车，锚链借着锚头的重力落入水里，锚链与支撑锚链的轨道摩擦，发出哗啦啦的怒吼，锚链上的泥巴和锈随着风刮了我一脸，我赶紧换了个位置站在了上风。

      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时间，5节锚链下水，锚抛妥。

      “左锚5节下水。”我报告船长。

      “知道了，刹住回来好了。”船长说。

        我刹住止链器，升起锚球，水头关掉锚机，收拾妥当，锚抛妥。

      5. 职业介绍

      接代理通知，在我船之前有10条船等待靠泊，算来起码要抛锚三四天的。

      抛锚，是悠闲的时光，尤其是下着雨，每天吃吃睡睡，扣扣手机看看新闻，或者打游戏，随你意。

      船上工作不累，困扰你的是思乡，单调，还有晕船。

      思乡，是一种游子病，船员是一个极度思乡的群体，起码说的是我，聚少离多，格外想家，回到家除了陪着老婆购物、闲逛，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在家待久了又想念船上的生活，毕竟每天轻轻松松有钱可挣。年复一年，在这种矛盾的状态中度过。

      刚出来跑船时，一切都是新鲜的，会经常跟要好的朋友打打电话，拍些海上的日出日落发发朋圈，后来发现，日复一日看到的是同样的风景和人，就逐渐失去了新鲜感，与朋友联系也慢慢变少，直到最后不再联系。这就是单调，同时也成就了船员一个职业病：脱离社会。

      另外还有晕船。晕船，挑战的不仅是身体，也是心理，有些人一辈子只跑一次船，就回到了陆地，再也回来。晕船不像晕船，晕车有盼头，也可以让司机暂时停一下，而晕船呢，除了忍受还是忍受，班要值，活还要干。

      有人说：跑船，就是坐水牢。

      对于这样的看法我不认同，也不反驳。

      我一直以来的看法就是：跑船，不是一个好活，陆地上能混口饭吃，就不要出来跑船，除非，陆地容不下你，海上才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这几年，有过很多人咨询向我咨询，我首先会亮明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