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平
二哥坐在炕沿的端头,始终低着头不说话,那一脸痛苦的表情,似乎表示有太多的话想说,似乎马上要大哭一场,又似乎随时会有激烈的反抗要爆发。屋里一片沉静,谁都不想点燃这个悬着的导火索,爸爸妈妈相互看了看,终于也没有做声。
二哥与三哥同岁,并不是妈妈亲生的,他是二叔家的孩子,五岁时因父亲生病母亲改嫁,后来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也顺理成章地按出生年月排在了孩子们的队伍里。
小时候一直觉得二哥瘦瘦的身子上顶着个大大的脑袋,脑袋里装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很聪明。个子矮矮的,手脚笨里笨气,走路时一只脚常常有往外踢的动作,走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他,属于很不帅气的男孩子。
到了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大哥和三哥相继有人给介绍对象了,二哥却一直被媒婆忽视着。24岁的大哥结婚了,22岁的三哥结婚了。同样22岁的二哥还在等待中。“我家侄子年龄不小了,拜托有合适的姑娘给找一个吧。”,“唉,我家有个侄子,虽然个头不高,脑袋瓜挺聪明,人也老实,麻烦给张罗个对象吧。”爸爸妈妈逢人都会用着急的神情这么说,这事儿似乎成了他们的一大块心病。
如果别人家的孩子结婚、生孩子了,而自己的孩子没有,他们就会有失落感、紧迫感、使命感。这就是中国父母,他们一定要活的跟别人一样,甚至要事事超过别人,我的父母毫不例外。
终于,热心人帮忙介绍了第一次、第二次,结果都是见面后姑娘没同意。第三个姑娘来我家相亲时场面有点隆重,除了媒人外还有姑娘的父母。那姑娘中等个头,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声音也好听,坐在那里显得很端庄可爱。可偏偏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可能是因为这一点缺陷而放低了条件,她们同意了这桩婚事。二哥则不置可否,不知是很愿意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不太愿意不好意思拒绝,反正在别人眼里他是默认了的。
爸爸妈妈虽然觉得给侄子找个有残疾的女孩子心有不甘,可转念一想,毕竟自家人条件也不太好,年龄也大了,能娶个长相漂亮,脑袋聪明的姑娘过日子也不错,腿的毛病不影响日常生活和生育。于是极力促成,跟媒人主动联络,积极探听女方的条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统统没问题,彩礼钱也没问题,好好好,马上订婚,免得夜长梦多。
二哥心里想的什么恐怕谁都没注意,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二哥那些日子更是沉默寡言,经常喜欢一个人呆坐,或远离人堆手里拿本书独自去看。家里人都是心情愉快等待办喜事,爸爸妈妈更是忙忙碌碌应对着女方提出的各种要求,准备着结婚需要的东西。然而,当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准备得当后,事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反转。
那天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路上,二哥和那个即将成为我二嫂的女孩一前一后走着,女孩走在二哥前面,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步履轻盈,走的一点都不慢。二哥苦着脸跟在后面,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女孩,看一眼心就被揪一下,脚步不听使唤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慢,快要走到民政局时,突然转身逃回了家。
这一举动不得了啊,女孩子家的颜面往哪里放?惹出的乱子如何收场?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了,面对女孩家里的不依不饶,媒人的兴师问罪,街坊邻居的纷纷议论,一家人的不知所措,二哥的沉默寡言……,爸爸妈妈用内疚和对不起承担着这一切,默默地咽下了他们催婚酿成的一颗颗苦果。
二哥坐在炕沿的端头,始终低着头不说话,那一脸痛苦的表情,似乎表示有太多的话想说,似乎马上要大哭一场,又似乎随时会有激烈的反抗要爆发。屋里一片沉静,谁都不想点燃这个悬着的导火索,爸爸妈妈相互看了看,终于也没有做声。
整个屋里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愿意把吃苦果的感觉说出来。可是大家都知道彼此心里很苦,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