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夜半钟。”
——《夜雨题寒山寺寄西樵、礼吉》
一日后 姑苏城内 梧桐客栈
杓兰正拿帕子擦去女子额头的水珠,那日他二人在湖边救下她,本打算先寻个落脚处再做打算,刚入城时却有一小厮打扮的男人拦住他们,那人附在小白鸽耳边说了几句话,言语间似乎提到“生意”二字,说完后便离开了,见小白鸽回来时眉头紧皱,杓兰心中疑惑白歌的身份,刚准备开口问,白歌却先开口道:“我们要先去一趟姑苏。”
“雨一直未停,我们如何去?”
“等下就会有马车来接我们。”
“是方才那个人派来的吗?”
“不错。”
杓兰试探地问道:“哦……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白歌看着杓兰的眼睛,温和地笑着说到:“不是,他是我的随从。”
“随从?”
“嗯,我是个生意人,一开始在姑苏,姑苏的产业稳定了以后,便到了杭州,杭州富庶繁华,你一去便知,刚刚他来是因为姑苏那边有点事必须要我出面,因而我们绕道去姑苏,让你先回杭州我不太放心。更何况还有这支不明善恶的野玫瑰。 ”杓兰原以为他会有所隐瞒,不想他如此坦诚,心下温暖,伸出手摸了摸白歌的头发,“小白鸽,其实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这几日我见你为人处世既面面俱到又十分谨慎,想来孤身游走世间这十几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白歌突然愣了片刻,他想起自己初到苏杭的时候,见眼前烟柳画桥重峦叠翠美不胜收,遍地的丝绸茶叶与珍奇珠宝让他眼花缭乱,他一颗实心的珙桐树,从未经历过人情世故,自然而然地以为东南人情便像山水一样淳朴,身无分文的他很快只能忍饥挨饿,在最凄惨的时候他也遇见了许多人,大部分向他展示出自己的善良,但那些善意中,却个个掺杂着精明算计,一旦他们的善意未曾得到回报,便不再有任何给予,再后来他在酒楼里端过盘子,在茶行里做过苦力,跟着镖局运过丝绸及其他价值不菲的东西,在人来人往中,他也参透了皮笑肉不笑那一套,开始学着说起了热情周到的场面话,走南闯北的路上,他跟着形形色色的人摸透了各行各业的门道,于是用积攒的工钱开始在姑苏倒卖古董玩意儿,赚了点小钱之后,又找了几个同伴,合伙在杭州做起了丝绸茶叶生意,日积月累,也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在那些月色皎洁的夜里,他总是想起杓兰和那灵山上的泉水,偶尔他也会想起寒云,那个付出再多也不求回报的傻和尚。杭州的生意逐渐稳定,近两年又陆陆续续开了几家酒楼,建了几所宅院,白家宅院占地面积大不说,家中仆人便有上百,白歌在苏杭两地乃至浙江一带的生意场上颇有名气,按理说商人的地位并不高,但因白歌逢年过节都会置办粥场救济没饭吃的百姓,因此民间每每提起他都要称一句白善人,大街小巷纷纷传唱他的事迹,时间一久便引起了官家的注意,时不时派人前来劝说他能为官家做事,在外人眼里一个末流的生意人能得到官家的赏识和抬举,可是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但这位白公子却对此风轻云淡,但一介草民如何能忤逆官家,白歌便每年将所得的三分之一捐赠给国库,官家感念其识大体明大义,便随他去了,只是这样一来,白歌的身价又水涨船高,一时之间风头无俩,正所谓同行是仇家,那些面和心不和的同行对手日日盼着白歌登高跌重,不想白歌却越发低调,近年来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于是坊间便有颇多传闻,一说他避世不出是为了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因此他十几年依然是少年人模样,也有一说他这么多年金屋藏娇,成日里陪着娘子游山玩水闲度日月。
“小白鸽,小白鸽……”
白歌回过神,眼前是杓兰清澈明亮的双眼,“小白鸽,马车来了。”白歌顺着杓兰手指的方向看去,方才那小厮已经牵着马站在不远处恭候了,他点点头,打横抱起红衣女子,“我们走吧。”“小白鸽,你刚才在想什么?”“没什么,有时候,我真希望传言是真的。”“什么?”
白歌摇摇头,“没什么,阿兰,你相信我吗?”
杓兰不假思索地说到:“自然相信。”
“阿兰,我永不会欺瞒你,任何事。”
说罢,二人搀扶着红衣女子进了马车,大约三四个时辰后,马车终于进了姑苏城,此处多船舶码头,车辆竟少见一些,杓兰下了马车,见天已乌黑,雨虽停了,那从屋檐角上渗下来的雨水却仍在滴滴答答地响着,眼前的客栈不算大,门面却很漂亮,牌匾上写着“梧桐客栈”,杓兰刚想着,这客栈竟也有个“桐”,随即看到店里的伙计走出来弯着腰叫了声“白公子”。杓兰看向白歌,他点点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红衣女子走了进去,“不错,这算半个我的产业。老柳,还是那间上房,打点热水过来,再炒几个热菜。”“是,白公子。”老柳帮他们开了房门后,又很快备齐了白歌所需的热水和饭菜。一切安置妥当后,老柳便十分识趣的退出去了。
“阿兰,我……”
“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快去处理,耽搁久了不好。”
“可是这玫瑰花还未醒转,万一我走后她对你不利,你一个人……”
“我何时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我并非没有灵力傍身,兰花一族只是不轻易攻击他人,但并不是逆来顺受,她刚刚死里逃生,如何能威胁到我,你快些去吧。”
“对了,如遇危险,折断你头上的桐木簪子,我便能立刻得知。”
杓兰点点头,“我知道了。”
白歌出门的时候,那个小厮依然等在门口,从窗户里看去,眨眼的功夫白歌已经走远了,一人一仆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杓兰看着榻上依然沉睡的红衣女子,用热水打湿毛巾轻轻拭去她额头的雨水,风吹进来,吹得烛光忽明忽暗,杓兰倚在窗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明媚的三月,她在一片树林里走了很久,开始辨不清方向,却看见不远处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树下,她走上前去,见竟是个和尚正捧着一本经书认真地读着,“寒云,是你吗?”那和尚似乎没有听到她打招呼,依然自顾自地读着书,她正想绕到正面去看清楚,忽然狂风骤现,大雨倾盆而下,那和尚急急忙忙地用衣袖遮挡着经书向前跑去,杓兰急着跟上去,迈出步子却感到手下一空,惊醒之后,杓兰忙起身走向窗边,见天空一片晴朗,全然不似梦境中大雨滂沱,雨后天晴反倒让无数星子熠熠生辉,让人忍不住想要外出走一走。杓兰看女子依旧睡着,仔细检查之后见其气息平稳,应无大碍,便对着女子说到:“若你醒了,可以留在此处继续休息,若有紧要事,也可自行离去,若我回来时你还睡着,那便等明日再一起离开。”说罢,起身出了房间,路过账房的时候,见老柳已经伏案而睡,有微微的鼾声传来,杓兰不忍打扰,轻手轻脚走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