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背影

朦朦胧胧中，我已经长大了。

每次回到家乡，第一步踏入的门槛是爷爷奶奶家的门槛，第一个要看的人是爷爷奶奶。不同的是，奶奶的腰更弯了，头发上的银丝似乎又增添了许多。

奶奶习惯性的还是一把把我拉过去，二话不说便把那双长满茧子的大手往我肚皮里钻。“我的大孙子又回来了”，奶奶和蔼的说到。我也很配合，把头一下子依偎到奶奶的怀抱里，任奶奶的大手划过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对于这些，我的印象就是，奶奶手把我的肚皮刺的好痛（因为有茧子嘛），但是又感觉好温和。

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心里感叹：要是能一直就这样躺在奶奶的怀抱里，多好？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儿时的事，十几年前的某天，正值稻谷丰收的季节，奶奶牵着我的小手，背上背篓去奶奶的自留地里挖红薯，然后煮熟了给收割稻谷的爷爷伯伯们送去。

从家里到稻田里有约莫十来分钟的路程。这是一条林荫小路，倒也风景独好，不过遗憾的是，半道上有一条丈许高凶猛狼狗，村里的小孩从不敢单独过，在大人的陪伴下提前找一根很长的棒子防身，有长棒子的保护，那畜生倒也不敢靠近，就只是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撕咬罢了。

这事外来人不知道内情，都说干嘛不找根绳子栓起来嘛。这里有个隐情，这狗是张家大户的（村民们都这么称呼），平时没事就在这附近晃荡。还有一头壮得油亮的大水牛也是张家大户的，那畜生更过分，都是吃村民的庄稼长大的，村民们对这两家伙是敢怒不敢言，毕竟那时候大家伙穷，每户人家都欠张大户家的高利贷，听说他家在县里面有人，得罪了可了不得......

我紧紧的跟在奶奶的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畜生抓了去。

林荫小路的尽头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边便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片金灿灿的稻谷夹杂着农民们的欢笑声回荡着。那时候我最爱的就是去追蜻蜓了，有稻谷的地方蜻蜓特别多，我就这样追逐去了，刹那间消失在在田野里......

那时候我最爱的的就是家乡的杏子了，爷爷在他年轻的时候种了5棵杏子树，没几年就可以吃了，可惜好景不长，因为有一年干旱没丰收，还不上张大户家的高利贷利息，这5棵杏子树便被张大户家收去抵利息了。又一次我实在太想吃了，就带上我弟弟趁夜悄悄的爬上了原本是我家的大杏子树，大吃的个爽啊，就想西游记里老孙吃蟠桃似的。

“汪汪汪”......

‘不好！被张老黑（张大户每次来收利息的时候，都要问你要酒喝，露出满嘴的黑牙，所以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背后就叫他张老黑了）家畜生发现了，快跑’ ！我一边叫弟弟一边下树，可是在慌乱中弟弟的裤子被树枝卡死了，然后......

那一次，给我这辈子都留下了阴影，差点我的眼睛就没了。张大户抓住我们以后，直接就是棒打脚踢，那棍子一下就落在我的左眼上，瞬间鲜血就流出来了，随后张大户把我们送到家里责问父亲管教无方，出了两个小贼，以后要是再不管好一点，就要了我的小命......

我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在张大户的叫嚣声中抖了半个时辰，我心里该怕极了，吃下去的杏子好几次差点吐了出来。父亲当时可能认为我辱没了他的面子吧，等张老黑走后又狠狠的教训了我一顿，然后我母亲给我找一块布抱起来就带我去睡觉了，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的眼睛好了......

第二天，奶奶听到消息后，跑到张大户家附近狠狠的骂了一顿，奶奶比较好强，张大户倒也忌惮她三分，要不然在那个饥荒年代她怎能带大她的5个儿女，听奶奶说中途还是夭折了两个，都是饿死的。然后奶奶把家里最值钱的鸡蛋都拿去变卖了，还有供小姑上学的那些零钱也取了出来，就带我上村卫生院了，这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的桃子一样大小，最后一声是用钳子直接撬开往里倒消炎药水的。很庆幸，几天以后消肿了，我的眼睛还是能看见，只是从那以后我不敢在吃杏子了。

奶奶从此将我带的紧紧的，生怕我去闯祸。

我8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奶奶抱着昏迷不醒的我走便了村里所有人家借钱，当然，张大户家也去了，结果都是不尽人意。村里有个姓管的老人，和奶奶是本家，跑来跟奶奶说，还是趁早跑去扔掉好了，看上去是活不了了，这些都是我长大后奶奶告诉我的。正当绝望之时，有一个戴眼镜的陌生老人来了，奶奶看到以后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

“这孩子怎么啦，脸色白成这样”？奶奶一边哭一边说了现状，那老者听了之后马上把身上的130块钱掏给奶奶，让奶奶赶紧送去医院，在耽搁就来不及了。

奶奶接过老者的钱一路狂奔，到医院办完手续后自己同时也晕倒在急诊室的走廊上。

后来，奶奶才跟我说：那人士刘篾匠，如果不是刘篾匠，你的二两小命早就没有了，长大以后要报答刘篾匠，千万记住！

刘篾匠是一个孤家寡人，多年来到处走访凭着好手艺帮人编制农用箩筐，换点小钱，过的倒也清闲脱俗。我们家也是他的常来之地，每次来都会住很久才会来开。

可惜，还没等到我长大，就听奶奶说刘篾匠去世的消息，这个曾经救我一条小命的老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就这样，在奶奶的庇护下，我慢慢的长大了。

 我有力气了，就去小河边帮奶奶挑水，我只用一早上就把奶奶的大水缸灌满。我们那条河里有一种鱼，我们把它叫做“白条鱼”，喜欢躲在石头缝里，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白条鱼在逃跑的时候总是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所以我就把水桶放在它要逃跑的路线上，用石块轻轻一敲，小家伙就乖乖的溜进了我的水桶，就这样我一个早上能抓十几条，拿回家去洗赶紧裹上面粉直接炸熟了就吃。那时候，奶奶用手鼓弄着我脸上的婴儿肥，再一边看着我的吃相，温和地笑。

当然，多数的时间我是吃不饱肚子的，如果遇到某人家办喜事，我去了能吃上4碗，我当时的想法是，就算让我吃100碗也没问题。

有时候肚子实在太饿的时候，我就会跑到张大户家后面闻一下从他家厨房飘出来的油香味，再看着他家满树的桃子柚子流口水。

某次，我实在好饿，又往张大户家果树上看，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后山。在后山有个草坪后面有一片长满藤蔓的地块，奶奶指着那里对我说，一会就让你上水果。不一会儿，奶奶就兜着十来个肉红色的疙瘩来到我面前，上面还黏着土呢，我心想这能吃吗。

奶奶随后剥了一颗喂到我嘴里，我才发现，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水果！等我吃完奶奶才说，这是“地石榴”，长在土里的。后来多年，我经常上后山吃地石榴，还有很多交叫上名的野果，反正很好吃。

时光过的飞快，我很快长大，都上初中了，可是奶奶却慢慢变老，头发已经全白，最显著的是奶奶的腰完全直不起来了，走路的时候差不多都快爬到地上了，每每看到这些，我潸然泪下。 

我上高中时，被医生诊断说腰椎间盘突出，需要退学做手术治疗，家里因此有欠了一笔钱，也退学了，多年后回忆起来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怎么就那么相信医生！怎么就这样退学了，就这样我的命运截然不同。

后来自己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家里也欠了很多债，我决定出去打工，走的时候我最舍不得的还是奶奶。

临走时我对她说：“等我挣了钱，先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治疗，住最好的房子”。

奶奶笑了，“路上注意安全、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一定要吃饱......”

就这样我抱着梦想踏上了打工的路，可是打工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几年下来撞得我头破血流，一不小心还吃不饱饭，我也常常思念家乡，思念家乡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寄点零碎钱回去其他的毫无用处。值得的是，我从一颗长满棱角的石头磨成了一颗圆润的石头，懂得了人情世故。 

多年来，我刻意不让自己回家。突然有一点听说奶奶病倒了，我不顾一切匆忙间赶回家，心里一直酸酸的。回到家的那一刹那，我忍不住哭了，奶奶瘦弱的身躯一下映入眼帘，可是奶奶看着我依然是和蔼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奶奶家的旧门槛上，如此的温和。瓦缝里也透进来几束淡淡的光，正好照在奶奶的床头，奶奶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没有一丝浮躁。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现在的奶奶在艺术大家的眼里肯定是一副优美的画。

我抬起奶奶枯瘦的双手，下意识的放到肚皮上，我还是能感觉到皮肤的刺痛感，但是温度好像弱了很多。我的心里是热的，奶奶的心里也是热的。

当晚，奶奶和我说了好多的话，总说不完，有诉不完的苦痛，奶奶在我面前哭了，我在心里不停的自责。 

我们这一代人是悲哀的，我不抱怨社会的不公，我羡慕古人的万事孝当先，我恨我为什么就不能陪着奶奶终老。

庆幸的是，奶奶的身体有所好转，可是才回来没几天，因为工作的原因又将离开，这一去又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来？奶奶是否还硬朗的等我回来？这个社会的无奈已经我的感官抹灭，我就任由我这么的麻木下去，我即将把所有的精力付诸工作。

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一路山，耳朵是嗡嗡的，奶奶一直在和我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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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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