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讲普通话大都有一个通病——平翘舌不分。在我生活的那个小县城又是很少讲普通话的。

  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教的好，着重培养了我的平翘舌发音，让我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在高二的时候我当上了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

  我和春燕燕就是在一次招新大会上认识的。

  一开始我和她关系并没有多好，我们甚至不在一个部门。我在宣传部，她在组织部。

  每到周四下午我们部门都会开一次会，主要是训练一下大家的普通话水平。我负责纠正一下成员们的平翘舌发音，春燕燕经常会过来旁听。

  我问她来得这么频繁当初为什么不加入我们部门。她尴尬的回答道自己太笨了，一说普通话就结巴。

  确实是这样，但我并不觉得她笨，她是自卑。

  记得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抽到她起来当着大家的面读一篇文章，是描写春天的。

  她从慢吞吞地站起来到磕磕巴巴地读，再到最后的默不作声，周围的议论声和笑声很快盖过了她的抽泣声。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但我能感觉到在她心里仿佛经历了一整个世纪。

  我看到她的脸憋的通红，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感觉下一秒就要彻底哭出来了。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因为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周围的同龄人每天都有爸爸妈妈陪着做他们想做的事，给他们买想要的东西，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也许是从小缺乏父母的陪伴，幸福的差距让我变得很胆小自卑，我不敢看别人的幸福生活，我怕他们看出来我满眼的羡慕，怕他们笑我是个留守儿童，更怕他们知道我是个四五年没见过父母的孩子。

  最后还真让他们知道了，他们都笑话我，起哄说我的爸妈不要我了，我哭着说他们只是去挣钱了，挣够了钱就回来接我。但钱哪有挣得够的呢。

  那时的我多希望能有个人帮我说句话。

  所以小时候的我是内向的，是自卑的，是胆小懦弱的。

  那时候的我有多胆小呢？跟别人说话从来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老师夸我两句我并不会觉得高兴，反而会把头埋的很低，脸红得像抹了胭脂，眼泪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明明是称赞却让我觉得像在批评我，我也基本上不会和异性讲话，奶奶给我装在书包里的饼干被别人偷吃了我也不敢说什么，同桌把我的手掐破皮了我也不敢还手。

  令我自卑的原因是没有父母的陪伴，是作为留守儿童的孤独。令春燕燕自卑的又是什么呢，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所以当看到春燕燕那样的时候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感觉好像是在折磨她。

  我打断了大家的议论声，说“看得出来春燕同学不是很喜欢春天啊，下次给你找个你喜欢的，这次就先欠着了。”

  “但是我认为呢，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优点，有的人说话声音洪亮，有的人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而这只是最基础的。春燕同学虽然声音不大，但她的感情很到位，她能够理解到这篇文章的意境，能够读出那种春天带给人们特有的感觉。我认为这就是她的优点，你们还在练习基础,而她已经开始练习带着感情去朗读了。她还只是一个来旁听的，所以为什么要笑她呢，有什么理由去笑呢。”

  当时的我把能想到的赞美她的话全都说出来了，我也是瞎编的，我只希望让她不那么尴尬，也希望不要再有人笑她。

  但是身为部长的我这番话着实很有说服力，大家都默不作声了。（虽然不知道是真的觉得我说的对还是在憋笑。）

  也许就是因为那次我帮她说了话吧，在后来我休学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是最关心我的人。

  她在得知我休学以后经常问我有没有去做检查，问我上班累不累，我拍了当天的晚霞发给她，她说你好会拍，真好看。我唱了一首歌，她会说你唱歌好好听，你是我的男神。我在朋友圈发了伤感的文字她也会来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之前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

  后来我休学结束，可以回学校了。继续读高三是不可能了，只能降级重读高二，春燕燕问我想好去哪个班了吗，要不要去她们班，她们班的人都挺好的，老师也很和善。

  我说要看学校怎么安排。

  后来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我被安排到了她们隔壁班，也是整个年级最令人无语的班，只因为班主任是个临近更年期又离婚的古怪男人。春燕燕告诉我我的这个新班主任性格暴躁得很，动不动就请家长，还罚款，必要时还会体罚学生。

  我心里只道自己命不好。

  春燕燕怕我刚降级来没人跟我一起玩，就每天都和我一起去吃饭，新班级里的同学不明所以，总以为我们两个在谈恋爱。我没有解释，心里暗自窃喜，就让他们误会去吧。

  在感情当中我习惯被动，不善先开口，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结果是好的话我们会成就一段甜蜜的爱情，不好的话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很尴尬，也许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我一直没有表白。

  最后是春燕燕迈出了第一步，她说她喜欢我，问我喜不喜欢她。

  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才赶紧回复她：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就这样，我和春燕燕在一起了。在四月的最后一天。

  我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为的是晚自习下课能送她回家。我始终觉得我们的性格很像，仿佛永远都不会吵架，我跟阿拐说也许我会和春燕燕结婚。我们永远都会先为对方考虑，像是黑夜里两个孤独的人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记得有一次，我和春燕燕约好周六两个人去爬山，当天她却带上了她妹妹，她说想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妹妹叫雪莲，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

  我们没去爬山，春燕燕带着我坐上了去她老家的大巴，说想带我看看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想把我介绍给她家里人，但我们还太小，暂时只能把我介绍给妹妹认识。

  或许年少时的感情就是这么纯粹，喜欢一个人就想马上介绍给家里人。

  我们去了她以前住过的老式居民楼，去看了油菜花田，去了小河滩玩水，晚上她还做了饭，虽然不大好吃，但我很高兴，似乎我们真的有个家。

  也就是那次，她给我看了她的肩膀。很明显的高低肩，左边比右边高出了很大一截， 看起来非常不协调，整个脖子也被衬托得是弯的。

  她告诉我说这是小时候参加运动会被人撞了一下，当时只是觉得很痛，去医院简单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事，父母也就没太在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后遗症也愈发明显，慢慢变成了高低肩，脊柱侧弯了。

  她说从初中开始就不敢穿圆领的衣服，怕被看出来。头发也不敢扎起来，只能厚厚地披在肩上，也就是从那时候她注意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开始变得自卑。

  是啊，在长一颗青春痘都会焦虑半天的年纪发现自己扭曲的体态，高低不一的肩膀……我真的好心疼她。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问我会不会嫌弃她。我抱住她说怎么会呢，你这么可爱，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爱你还来不及。

  以后我会挣很多钱，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治好你的肩膀，还会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裙子，你要自信起来，做你喜欢的事。

  当初说的话肯定是发自真心的，但我们都低估了时间的力量。它让以前说过的话像一根断掉的尖刺扎在了彼此的心上，疼痛，却挑不出来。

  很快我们升高三了。

  我们看起来还是很幸福，每天都腻在一起，但实际上只有我们清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了很多裂缝。

  有时候中午我想睡午觉，但她要我给她洗头。

  又或者有异性叫我帮忙取个快递，她会火速拿我手机把所有异性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

  她会逼着我吃我不喜欢吃的菜。

  但我认为这都是小事，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她太喜欢让我猜，她不高兴了会让我猜，生气了也让我猜。我不止一次告诉她我不可能什么都猜得到，两个人之间不能直接坦白吗，问题说出来就能够解决一半，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在她看来我说这话就代表我没有了耐心，我不喜欢她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是真真实实喜欢她的。

  升高三后她的教室在6楼，我在3楼。某天下午吃过饭后她送我到教室就上楼了，临走前告诉我不准和别的女孩子说话，我笑着说好。

  我是很少和异性接触的，回到教室我也只会看看小说。等我看了很久的小说后抬起头望向窗外，却看到了春燕燕的脸，直勾勾的看着我，没有一点表情。

  我甚至不知道她就这样看了我多久，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我起鸡皮疙瘩了，莫名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说她只是想看我有没有和别的女生说话，我说她就是不信任我。

  其实是觉得她的爱开始变得畸形了，像母亲对儿子的掌控，虽然这种比喻很雷人。

  我们并没有因此分手，只是这件事在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又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纸，怎么也捋不平。

  20年元旦。

  我和春燕燕还有她的朋友一起去吃了火锅，一直吃到很晚，又去江边放了孔明灯。她问我许的什么愿，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我没有许愿。

  她又让我快问她许的什么愿，我配合地问她。

  她说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我说会的，你会一直幸福。

  她说不对，应该是我们。

  最后她的朋友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当时也没想过那会是我们最后一张合照。

  看到照片才意识到我胖了好多，看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幸福得发胖。

  我是幸福的吧。

  因为我表哥结婚，所以我提前请了假从学校回家，忙前忙后帮着吹气球贴对联和喜字。

  春燕燕发来一条消息问我在干嘛，我把刚贴好的喜字拍给她，她回我：我们以后结婚也要贴好多好多喜字。

  我回她好。

  2019年12月8日。第一例新冠病毒在武汉确诊。

  等蔓延到四川的时候正好是过年的前几天，我和春燕燕大吵了一架。没有什么非吵不可的理由，无非就是因为一些平时的小矛盾。它们似乎结成了一张大网，在这一刻向我展开来，把我牢牢地困住了。

  病毒爆发了，我也是。我开始向春燕燕诉说各种不满，抱怨她喜欢猜忌，她的爱对我来说好像软禁，我做不到让她绝对满意。

  后来我有想过，当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为什么要那样跟她说话，她一定很伤心吧，我好过分。

  良久，她回了我一句：能不能不要分手。

  我回了一句：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她回：好，那你注意防护，戴好口罩。

  ……

  中途她微信找过我，想和好。她说想来找我，但是封城了，她来不了。还说我们可能会延迟开学，又或者会一直上网课，能不能在高考前见一面。

  我拒绝了。

  我怀念以前的幸福，但更喜欢现在一个人的生活。

  某天夜里突然想起以前说过的话，我们要去同一所大学，我还要挣很多钱给她治病，我们会结婚。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她会恨我吗，毕竟我答应过她的事都没有做到。想到这里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是我提的分手，也是我不答应和好。

  人就是这么矛盾。 

  故事的开头终归是美好的，黑夜里的两个人以为找到了彼此的依靠，但他们没有一起走到天亮，一个半路追月亮去了，另一个不知道在干嘛。

  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是个坏人，好坏好坏。

  为什么要让喜欢自己的人掉眼泪呢。

  前段时间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雪莲发来的，她问我能不能借她一点钱，我问她是不是被盗号了。

  她说没有，还说我是春燕姐姐以前的男朋友。

  我借给她了，她说过几天还给我，我说不用还了。其实是想着这算不算对春燕燕的一点点补偿呢。

  没过几天雪莲又发来消息，还是找我借钱。我又借给她了。后来越发频繁，我意识到了不对劲。思考良久，我加了春燕燕的微信，我问她跟雪莲有联系吗，她问我怎么了。

  我把雪莲的事跟她简单说了一遍，她告诉我去年雪莲查出了有精神障碍，一直在吃药，胖了一大圈。还让我别再给她钱了。

  我心想怎么会，曾经那么水灵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精神障碍……

  感慨之余又和春燕燕聊了几句，她问我恨她吗，我说难道不应该是你恨我吗。

  她说刚开始是有点恨，恨我把她抛弃了，但后来就想开了，感情这件事哪有谁抛弃谁。不喜欢了就分开，谁也别耽误谁。

  她又说道：“后来才想明白当初许愿的时候你说的是我会一直幸福，而不是我们，那个时候你就有了分开的打算吗。”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还是喜欢她的吧。

  良久未回复。她又说道：“你也别太在意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要向前看，你也要幸福。”

  最后还给我留了这样一段话：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但她们都不是我。 你好好吃饭 ，不要不开心， 生活很美好 ，未来也可期 ，也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爱你 ，你比我幸运多了， 至少还有我惦记着你，你也不要再讨厌我了，不做朋友也没关系 ，拉黑我也没关系，你幸福我也觉得好，眼泪就当是额外的赠送吧，我不能说你再也不会遇上比我更爱你的人，因为你这么好，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值得更多更好的爱，但她们都不是我。以后的日子不会有我了，你再也看不到我了，以后的日子都是崭新的了，你有心疼我的吧，其实也挺好的，山水万程，皆要好运，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好。山水万程，皆要好运。

  如果你能看到这篇，那么再次祝你幸福，春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