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纵贯甘北。终于,来到了此行坐标最西端的阳关遗址。
置身在广袤无垠的西北大地,向导带着我们一行人行走在起伏不平的丘地之上。
长到现在,脑海中有关阳关的印象碎片仅停留于“西出阳关故人不在”的古诗词中。对我来说,阳关,是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历史符号,是未知前路和身后归途的诀别路口,是寂寞和孤独的千年化身。
“2000多年以前的阳关,水源充足,物产丰美,是沙洲地带不可多得的一片宝贵绿洲。”向导悠悠的说道,“当年,汉武帝为了固守疆土,驱逐匈奴,便在国土最西边陲一南一北设立了阳关和玉门关遥望相守。丝绸之路兴盛崛起,使得地处边陲的阳关,凭借天时地利人和,成为了显赫一时的边陲重镇。”
“中原同西域文化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兼收并蓄,相互交融。宽阔笔直的阳关大道可同时容纳十余量马车并行齐驱。汉王朝的铁血军队常年安驻在此,往来中原的异国商旅队伍终年络绎不绝,旌旗飞扬,驼队成串,商贾云集,好不热闹。”
“要知道,当年的阳关大道,就是成功之道。”向导坚定地说道。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还沉浸在当年繁华场景的描述之中的我们一行之人已经爬到了山坡的最高处。
然而,等待我们的不是期待当中酝酿已久的古城遗址,而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荒凉大地,什么也没有,哪怕连一丝人工雕琢的迹象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无声地横亘在苍穹之下,“赤裸裸”地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看到眼前的震撼景象,突然想起余秋雨先生的一段话:“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二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向导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地,“就在那里,每一寸土地之下埋藏的就是当年辉煌一时的古阳关城。”
当年这座西行必经的重要关隘,在经历了地质环境突变和丝绸之路衰落之后终于走向了的寂灭。千百岁月,荒寂的大地做了古阳关城最后的宿命棺椁。古城被风沙掩埋在时光的深土之下,牢牢捍卫着当年王朝赋给的崇高使命,以最简单而又固执的方式祭奠一代帝国的衰落与覆灭。
“从这一路向西,地平线尽头就是生命禁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是当年出使西域的必经之路。”
顺着向导的指去的方向,只见空旷无垠的大地悄无声息的向西延展。尽头的沙漠张开它诡秘的臂膀,将视野范围内一切的事物都悉数收归囊中,不动声色的泯灭着一切生机的可能。这里除了生命力极强的盐碱灌木丛,再无多余的生机点缀。
冬季的太阳已没有了平日里灼热的光芒,仿佛是在吊唁这座被埋藏了千年之久的古城,颓乏混沌地悬挂在空中,稀薄的日光洒在这些稀稀拉拉的灌木丛上。在土丘上向下俯视,眼前的景象让我产生了一种错乱的震撼之感。
那些低矮的灌木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一个个视死如归的古代战士,面朝死亡之海,背离故土,悲壮而决绝地踏上西出阳关的难归之途。在古阳关消失后的千年时光里,前不见故人后不见来者,这首悲壮的阳关之殇出塞曲就这样周而复始的轮番上演,又悄无声息随着漫天而起的沙砾消散在这苍穹之中。
“那是古代汉长城烽燧,唯一存留下来的古阳关遗址。”向导向我们的右后方指去。
这座被风蚀的轮廓模糊不堪的古烽燧,孤单地矗立在阳关一带的制高点。凭借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古代军人可以将方圆千里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一旦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的有任何侵犯疆土的风吹草动,连绵不断烽燧塔上燃烧的冲天狼烟,都会迅速将军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递到千里之外的京都长安。
千年不倒的古烽燧,作为古阳关唯一的象征,古往今来接受着无数前来伤古怀今人士的瞻仰和铭记。遥望古烽燧,人们一边回味着“西出阳关,故人不在”的婉伤画面,一边从脑海中试图勾勒出曾经的边塞壮景。
这一望无际的荒原,赋予人们太多想象的可能。只是,再天马行空的高超想象力也永远无法拼凑出曾经的盛世壮景。作为当年盛景唯一的见证者----古烽燧,也在这千百年的岁月中也选择“缄口不言”,同天穹的日月星辉和地下的阳关古城一起,默默的守护着旧朝边陲的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任凭历史的风化在这浩渺无际的天地之间。
突然,我对形单影只的古烽燧有了一丝庆幸之情。不同于那些被后世之人粉饰雕琢的遗址或者端放在博物馆的冰冷古迹,经过世人的精心呵护,已经完全丧失了回归故里的勇气。而完全置身乾坤之间的阳关烽燧,虽得一身的岁月风尘早与这个时代处处格格不入,但时间巨轮的停滞和前进对它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最好,不过是在原地再坚守个千百年;最差,也不过全部化为一抔黄土,与身下的大地连为一体,或风化在这空气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散去。
相比起那些娇贵的文物,它反而拥有足够拿得起和放得下的勇气。
时间不早,向导开始催促大家回程。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一行人转身离去的瞬间,不知是谁又念出那句耳熟能详的诗句。恍然间,我最后回眸看了那座饱经风霜的古烽燧一眼。
这一眼,它如此安静地目送我们离去,悄悄仿佛在说:
“故人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