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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潮州前,我最期待的是牌坊街和广济桥;来到潮州后,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韩文公祠。
潮州韩文公祠坐落于韩江东滨笔架山麓,毗邻韩山师范学院,是国内现存纪念韩愈的一座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整的祠宇。
公元819年,韩愈因为谏迎佛骨而被贬潮州刺史。孤身一人,匆匆赶赴潮州的他,走到蓝田关口时,面对着前来相送的孙侄,写下了脍炙人口,后来被收录到初中语文中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息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曾经让他惊栗不已的埋骨之地,会在日后建起一座传承千年,感念、缅怀他的祠。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会因他而更名姓韩。
来到潮州的第二天,我们一行来到了韩文公祠。
绿林万顷,碧水涛涛,登山临祠,入口是长长的台阶,韩公《进学解》中流传千古的警句“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被篆刻在台阶旁的石卷上,看着孩提时代就已经烂熟于心的诗句,一股无名的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拾级而上,走过正门牌坊,在草木的掩映中走上一条细窄的石路,来到了橡木园。园子的正中间是一幅由饶宗颐先生录写的宋朝王大宝(宋代岭南唯一的榜眼)所著的《韩木赞》巨幅幕墙,约莫十米石卷的上方是郁郁葱葱的橡树林。传言,韩愈曾在此地亲手种植了一棵橡树,时人不识,故称之为“韩树”。民间传说,如果哪一年科举之前树开的花越多,那一年登科中举的人也会越多。虽然深知山坡上的早已不是当年的那棵,但看着这些不远万里从韩愈家乡移植而来的橡木,依然让人心神一动,潮汕人“崇韩”的情愫可见一斑。
为什么一个仅仅在潮州停留了八个月的被贬官员会被当地百姓奉若神明?在韩文公的主祠,我到了答案。
主祠分为前后二进,背靠韩山,面临韩江。祠体的正面是淡绿色的水磨青砖,上方是韩文公之祠黛蓝色的隶书匾额,古朴典雅,沉静肃穆,祠前涌道是51级的石台阶,而之所以是51,只因为韩愈当年被贬潮州,正值51岁。
还没迈入主祠,入口四大一小的台阶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导游的讲解里,我才了解到,小的那个只是古代建筑风水中台阶需要为单“凑数”的,而那四个大台阶则代表了韩愈在潮8个月做的4件大事:驱鳄除害、关心农桑、赎放奴婢、延师兴学,而潮州滨海邹鲁的美名,就是从他开始的,感念于韩公的开化之恩,人们把他驱鳄的江尊称为韩江,而他常登的山也成了韩山。
当导游绘声绘声地讲述韩公当年如何凭着一纸祭文“劝退”盘踞于此残害百姓的鳄鱼时,多年前曾在《古文观止》里匆匆一瞥的《祭鳄鱼文》骤然跃上了心头,本来已经朦朦胧胧的文字,慢慢变得清晰,曾经略感荒诞的内容,也缓缓变得具体而真实。
当年韩愈就是在这里,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在喧嚣的人群里,在雷动的鼓声中,一字一句念着
“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
也许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年迈的沙哑,但肯定足够的矍铄,让原来看台里或是惊恐、或是笑闹、或是忧虑的眼神变得清亮。宣诵完毕,一束火光,一缕青烟,划破了禁锢思想的牢笼,从此鳄鱼不再是不可冒犯的河神,人们拿起了强弩、毒箭,为生而战。
在主祠的韩文公雕塑前深深一揖,沿着石路,来到了天水园,栩栩如生的“别赵子”石像伫立在庭院中央。韩愈被贬来潮州前,州学荒废,人才弊零,他就捐出了自己的俸禄,兴办学校。第二年,奉佛太过的唐宪宗一命归西,韩愈得以重返长安。临行前,他语重心长的叮嘱潮州当时唯一的进士赵德(号天水先生),要继续主持潮州学校,让礼乐诗书遍诵于此。天水先生也没有辜负韩公的重托,接过了兴学大业重担,培养出了一批批的国之栋梁。
站在天水园的长廊,凭栏远眺,韩水汨汨,江对岸遥遥相望的牌坊街,一座座状元、榜眼、进士牌坊,如今看来倒也像一座座隔江致敬的丰碑。想起了韩愈《师说》中的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是故无贵无贱,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似乎又有了不同的领悟,薄薄书页里“教育家”三个字,似乎变得厚重而铿锵有力起来。
让人更加动容的是,昔日的韩山书院,传承至今成为孕育千万师者的韩山师范学院,看着与韩文公祠只一墙之隔,原本略显老旧的校区一角,也觉得书香萦绕起来,似乎还能听到千百年前学子们的朗朗书声隐隐传来。
近百米的天南碑盛名家书法长廊是我们韩文公祠游学的最后一站,穿行在一个个或模糊、或清晰、或端庄、或狂放的名家匾额、历代碑刻中,不同的时空在此重重叠叠,一代又一代的风流人物向我们走来,带着他们独有的浓墨重彩,在这一方天地将历史娓娓道来,让人满耳轰鸣又心驰神往。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或许,这就是阅读和行走的意义所在吧,在一次次的跋涉中寻觅曾经的想象,又在一次次的抵达后,踏上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