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回家静养的那些日子,与其说是养身体,不如说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熬着。
每天九点多闭眼,辗转反侧到半夜,迷迷糊糊地似是入睡,大脑却异常活跃。
活跃到各大感官特别的敏感,闭上眼睛仿佛可以听见时间走动的声音,那动静像是树懒一般,耗尽所有力气才走动一小步。
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赶紧天亮,天亮一切都好了。
凌晨五点迎来第一声鸡打鸣,翻身坐起,开起一盏小台灯,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密密麻麻的字我都认识,但是我就是看不懂。
白天没生机,夜里无睡睡意,没错,我失眠了,很严重,伴随着胸闷、脱发和耳鸣。这一切的不适,总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认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可神奇的是体检报告竟然检查不出一丝毛病。
突然的归家,父亲虽然惊喜于我的回家,但看着我愈发烦躁和憔悴,隐隐不安地过了几天,他终于问起:你怎么了?
我回答他说:“只是失眠,睡不好。”
父亲松一口气似的说了一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给你煮些安神的汤喝。”
或许是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大碍,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此后的几天,饮食非常的安神,还会有一些人参甲鱼汤,安神补脑汤,猪心汤,莲子红枣汤,天麻补脑汤……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食欲,汤水的油腻,令我产生更多的不适,常常这边喝完,那一边便吐了出来。
父亲看着我回家一个多星期,每天都有按时吃饭,反而更瘦。
当我昏昏沉沉地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父亲找我来谈话,他担忧地说:“女儿呀,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只说一个你失眠,但你看你如今憔悴得更厉害,爸爸很担心,不然明天爸爸带你去医院再检查检查?”
“爸爸,我真的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我的体检报告都还在包里呢。可能是压力大,我回家就是想放松一下,想着这样可能会好一点。”
“但你这样哪儿好了?天天死气沉沉地坐在家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你这样,你这样我都感觉要失去你了。”父亲突然崩溃地喊道,久久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爸爸相信你身体健康,但是你的表现,总让我觉得你发生了什么你承受不起的事情,如果有事你要说出来,你天天这样憋着,把你自己给憋坏了,你让爸爸怎么办?爸爸看你难受,你觉得爸爸的心能好受吗?”
“到底要我说几遍,我真的没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天天在我面前问,一直不停地问,真的好烦呀!”我终于爆发,不顾一切地呵斥着关心我的父亲,父亲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便挥手打断他:“走开走开,赶紧走开啦,我不想和你说话。”
莫名其妙的发脾气,父亲不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于是双肩微垂,神色忧伤,低着头离开。明明无助的是自己,看着父亲为我担忧,此时此刻的自己多么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内心惶恐不安,想要解释一下,话到嘴边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开,心底一个声音响起:我的状况让他失望了。
贰
小时候很害怕父亲,因为他不常说话,还长了一张严肃的脸,看起来非常的凶悍,以至于我从小不愿意亲近父亲,有什么话也从来不会与他说,而他也从来不会过问。
这一次他却表现得格外的关心,回家后想要假装着并没有什么事一般,但身体的情况却让他一下子发现我的不妥,或许有一些事,只是自己一时不愿接受,刻意回避着,幻想着我的失眠和不知名的低落情绪,在某一天突然就好起来。
自那之后,父亲不再频繁地关心我,却会如往常一样给我做好一日三餐,到吃饭时他会轻轻地叩响我的房门。饭桌上除了咀嚼声还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我不解释,他也不过问,家中出现诡异的沉默,却也意外的和谐,这让我的心理负担卸下不少。
那种自我厌弃,人人嫌弃的念头升起的次数逐渐减少,失眠仍然存在,烦躁感依旧在,却没有先前那般的厌世。我用力推掉别人,害怕自己的无意会伤害到他们,只留自己一个人与之战斗,这就很好。
叁
万籁寂静的夜晚,眼前一片黑,我睁着眼,努力熬着属于我的夜,父亲推门进我的房间,打开小台灯,刺眼的床头灯让我一时不适,闭上眼用手遮住眼部。
父亲用力地抓着我的肩膀,有些激动地说:“爸爸有位同学,他要来咱们家玩,他是一位心理医生,让他给你疏导疏导好吗?”
我不由地惊讶,惊讶父亲怎么会想到让我看心理医生,尽管很早之前我也认为我或许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但是思维禁锢了我。
总会想着如果我去看心理医生,那么周围的人会不会就把我当神经病一般的看待,我接受不了那异样的目光。用着医院体检报告,每个来关心我的人,便拿一遍报告出来,指着上面的各项结果理直气壮的告诉大家:我很健康,一点儿事也没有。
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好,身体的疲惫,心理的沉重,让我喘息不过来,一个人悄悄地熬着。直到此刻,父亲果断地告诉我:“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让他给你疏导疏导。”
那一刻我忍受不住大哭出来,抽泣道:“我,我以为,我以为您会因为我这样不认我当女儿,也害怕一直让您引以为傲的女儿,突然就不优秀了,更害怕大家觉得我……觉得我……”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父亲说:“我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女儿。”
所谓爱,并不是要惊天动地大声喧哗,只需被爱者知道: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你,我都关爱你,我一直都在。
能感受到被爱,就是如此简单。
题外小故事:文章故事灵感来自生病的表妹,表妹从她发现自己一直不开心,每天都有要寻死的念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她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体检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心里伤痕累累的她,愿意去医院检查,却接受不了去看心理医生,精神科医院。她总觉得如果她去了,便坐实了她有精神病。她的爸爸在她敏感懦弱的心上,一次又一次的无意中伤害她,当她敏感哭泣时,她的爸爸就会在一旁说她:神经病,每天神神叨叨,压根没人懂她。总是想着装病偷懒不干活……
诸如此类的吐槽,这就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直到一天下午,她下定决心自杀。
幸好邻居在一旁,发现及时,去医院治疗完便送往精神病院,确定有抑郁症。
在家里提及到表妹,我总是不由地唏嘘,如果一开始没有隐瞒,坦然面对,会不会就没有自杀这回事呢?
转而我便拿这个事去问爸爸:“如果我有一天发现我有抑郁症,你会怎么样?”
爸爸说:“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女儿。”
爸爸的话莫名的让我觉得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