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把《围城》再读了一遍,最大的感慨是,方鸿渐那么伶俐的人,最后活得如此无趣。
刚从欧洲回来的方先生意气风发,撩拨女孩子套路深深。
在甲板上散步,无意间碰见三等舱的鲍小姐一个人背靠着船栏杆吹风,鲍小姐打趣说,方先生像极了我的未婚夫。
方先生的解读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说你像她的未婚夫,表示你可以享受未婚夫的待遇,而不必履行和她结婚的义务。
晚上十点,两人依偎在船头静静地看海。兴致所致,方先生低声说道,you jump, I jump!
鲍小姐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对于方先生的英语并没有听真确。
方先生道:
“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
这句话,让他占了点绛,攻了城池。
苏小姐家第一次遇见表妹唐晓芙,表妹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得嘴馋,仿佛是好水果,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方先生一见倾心,念着加她为好友,他如此说道:
“我知道我很大胆冒味。你表姐说你朋友很多,我不配高攀,可是很想在你的朋友里凑个数目。”
看姑娘的神情有些松动,接着又赶紧约人家去峨眉春吃饭:
“别客气,我求你明天来。我想去吃,对自己没有好借口,借你们二位的名义,自己享受一下,你就体贴下情,答应了罢。”
跟苏小姐周旋时,言语也是花团锦簇。
苏小姐怪方先生读书时不关注她,方先生解释道:
“你那时候也红得很,可是你自有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我真梦想不到今天会和你这样熟。”
跟苏小姐分手的前一夜,嘴巴还在抹蜜:
“我要坐远一点——你太美了!这月亮会作弄我干傻事。”
鲍小姐是逢场作戏的过客,香港下船后,就在方先生的生活里划了个句号。
方先生却是很认真地在追求唐小姐,发自内心,卑微到骨子里的那种。
麻烦的是,他仍在和苏小姐纠缠不息。
他的想法大概如此,倘若追不到唐小姐,这不还有苏小姐。且等我和唐小姐好得火候时,不妨再告知苏小姐。
苏小姐理所当然地从中作梗,唐小姐和方先生闹僵。
唐小姐说:
“方先生的过去太丰富了!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我只希望方先生前途无量。”
方先生无言以对。最终失去了唐小姐。
三闾大学的一纸聘书给了他些许颜面,跟赵辛楣等一起去湖南。
离开了温室般的上海,生活开始直转而下。
还好,有孙柔嘉。
从上海到湖南平成的漫长旅程中,经过了艰苦跋涉而互相不讨厌的人,是可以彼此作为朋友的。孙柔嘉喜欢方鸿渐却不主动,千方百计地耍些小手段,得到了方鸿渐。
方鸿渐失去了工作,最好的朋友也离开了,眼前只剩下孙柔嘉。
在他看来,娶了意中人也不过尔尔,结婚后发现自己娶的总不是意中人。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就这般仓促地跟孙柔嘉成家了。
两人辗转回到上海,贫贱夫妻百事哀,将生活过得一地鸡毛。
个性独立的孙柔嘉和保守的方家父母格格不入,互相看不上眼。方鸿渐工作极为不顺,每月薪水还不到孙柔嘉的一半。
两人每天都吵个不停。
“鸿渐跟柔嘉左右为难,受足了气,只好在彼此身上出气。鸿渐为太太而受气,同时也发现受了气而有个太太的方便。从前受了气只好闷在心里,不能随意发泄,谁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父母兄弟不用说,朋友要绝交,用人要罢工,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的皮袋,受气的容量最大,离婚毕竟不容易。柔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但她比鸿渐有涵养,每逢鸿渐动了真气,她就不再开口。她仿佛跟鸿渐抢一条绳子,尽力各拉一头,绳子迸直欲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子又松软下来。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吵完了,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随吵随好,宛如富人家的饭菜,不留过夜的。渐渐的吵架的余仇,要隔一天才会消释,甚至不了了之,没讲和就讲话。”
方家的两妯娌,孙的姑母奶妈,也各自加入战团。
爱情是这般的不如意,不是毁于得不到的不甘心,便是终于眷属的厌倦。婚姻这座围城,里面的人匆匆逃离,外面的人苦盼着想进去。
年轻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成家后碌碌无为,四处掣肘。
生活过得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淨的刺,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怎么回事?也许正如赵辛楣所评价的,你并不讨厌,但全无用处。
结尾处,身无分文的方先生饥肠辘辘地徘徊了半夜,仍旧回到了刚刚发生战火逃离的家。第二天说不定仍会继续争吵,用力地和爱人厮打。
好歹这一晚能清静地度过,生活还得继续。
刚开始认识孙柔嘉的时候,方鸿渐以为孙小姐有她的可爱,不过她妩媚得不稳固,妩媚得勉强,不是真实的美丽。
像极了他们的后来的婚姻。
吊诡的是,钱钟书和杨绛的婚姻极为美满,神仙眷侣,堪称楷模,笔下却能写出婚姻的另一面,真实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