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气温是适宜的,不冷不热。如果一直这样倒好,我有些担心的是突然落下一场大雪。这个真的有可能发生。按照伍道祖的推断,即使落雪,也会先从高山上开始,山谷里气温比较高,还没落下来就会融化成雨水了,所以不必担心这一点。四周峰顶上白雪皑皑,密林之下温润如春,这种景象着实不错,一定令人迷醉。
在外面,象这样的景象并不少见,南方人可能不大常见而已。
这里是重庆,算北方还是南方?俞小蛮问了个十分可笑的问题。当然是地理上的所谓南方。回想一下也不算太滑稽的问题,因为每个地界都有南北之分,身处其间的人,在概念上有些模糊也是正常的现象。
身处其间。我脑袋里有些眩晕了,突然想到了一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对自身处境的困惑,想必是古今无不同。
我们一直强调循规蹈矩,强调秩序井然,强调家国情怀,鼓励努力向上的奋斗精神,就是有意无意地忽略着最关键的前提:大环境,或者说语境。在时序混乱、环境芜杂的世界,低头默认就是正确方向,跟一切怪象握手言和就是正确方向。
不认其为妥协,微笑面对才是最有力的对抗方法。因为在绝对力量跟前,呼天抢地也好奋起一博也罢都没用。现在包围着我们的未知事物就是绝对力量中的一种,逆反的结果可能是面临深渊。
而我们所有的谋划,多半是透明的,在某种视角之内,任凭争扎,也不过是个笑话。
当然,即使联想到这些,也不能就此气馁。我说过,这是个时序混乱的世界,不是完美的世界,必定存在着或大或小的漏洞。我们的目的就是在表现正常焦虑的同时,找出隐藏其中的哪怕最小的一个漏洞,就能胜利突围。为此,大家必须保持团结一致,怀有一份信心,也算是决心。
比如,争辩可以要,但无意义的抬杠就省了;怀疑可以有,但败坏情绪的话尽量不要说。团结一心本来是极难做到的一件事,但想破坏它却轻而易举,在这里,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明知道你错了,我们可不可以说出来?”沙狄讪讪地问道。他有意这样的。
“废话!”我看着眼前的大树,说,“不管哪个错了,大家都要立即指出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地霸道啊?伍道祖也一样呀,他不是完人,难免有出错的时候。”
伍道祖插话说:
“力夫说的自由讨论、集中决策,大家听懂了吗?直白点儿说,就是不管你们怎么自由讨论,最后都是他说了算。我虽然不喜欢这样,但还是认为有必要服从。团队嘛,该当有个队长的。”
“你说得难听了,什么叫最后我说了算?再怎么自由讨论,总会有个最终意见吧?我说的集中决策,是把大家的意见转化成行动。你偏偏往难听里说,他们听了会服气吗?”
“不、不、不,我服气,”戴兰说,“话不一样,意思还是一样的,这个我懂。”
“我一向以来愿意听力夫说的话,”蒋和珍忽然有些羞涩地说。
俞小蛮和戴兰一齐看向她。俞小蛮强忍着笑,说:
“虽然我一向以来喜欢听伍道祖说的话,但在这种时候,我还是听力夫的吧。”
老张不需要表态,他从来都是听我的,坚定地站在我的身后。我敢说,哪怕我走的路是错误的,他也会跟着我错下去。
“我闹着玩儿呢,”沙狄笑着说,“你们知道啊,力夫一直是我的老大,我的偶像。”
“我很厌恶你谄媚的样子!”伍道祖说。
沙狄立马还嘴说:
“我倒是想谄媚你,你配吗?”
我赶紧制止住伍道祖,对他们说:
“不要相互攻击!从这儿出去后,海阔天空,大家各自安好;只是请你们忍耐一下,暂时当我是个小队长,我们一起努力去找到那个缺口。”
“假如这是个完整的蛋,根本没有缺口呢?”
我回头看伍道祖,对他说:
“就算是砸,我也要砸出一个缺口来!”
什么叫希望?希望就是眼见被绝望吞噬着,也要尽全力腾出一只手来,拿起石头,狠狠地将绝望砸出一个血洞。希望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提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伍道祖仰起头,长叹了一声。他怔了一会儿,回头时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形,我有些错愕。不单单是我,沙狄也发懵了。女孩们惊讶地相互张望着。
伍道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忽然他紧紧抱住了我,一边哽咽着说:
“听了你的话,我觉得好羞愧!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只想到自己该怎么脱离困局,从来没有站在一个整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真的让我无地自容!我必须改正错误,学习你的大度和气魄。”
我不由自主地拍拍他的肩膀,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推开他说: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相信有未来,有希望。困难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上认输。大家看我的表现,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要真正做到处变不惊,不诧异于任何超出认知范围的事物,抱定欣赏的态度,不浮夸,不急躁。你们监督我吧。”
从矮树林的缝隙中向上望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团。林间上端有些雾气,来回缭绕着不散。
太阳的影子都不见,从天亮到现在就没出现过啊,好象不存在。树林间没有忽明忽暗的感觉,所以视线不会产生模糊的小变化,尽管看得多少有些费力。
“我发现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太阳,是怎么一回事?”戴兰问我。
“也许还没有升上来,也许再过一个夜晚就会出现,但也许真的没有,不要想它,你一旦想它就会落入虚妄。”我说。
可是连我自己也在脑海里迅速翻了一遍,确实没有见过太阳的踪迹。
“没有太阳,光是从哪里来的呢?”她非要继续问,“植物靠什么生长呢?”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说:
“先前不是提醒过大家吗,不能用固定思维看待这里的事物。有些东西是不必问为什么的。没有原因,它就是这样。”
按常理,蝙蝠是夜间出行的动物,但是白天它就不能出来飞一下吗?只要它想是可以的,或者被惊扰后它也会在白天飞出来。鹦鹉为了生存不得不学着说话,洄游的鱼不远万里奔赴故乡是为了持续繁衍,这都是内在动力。非得要问为什么,我想只能这样说吧,它不得不这样。
必须如此。
就像我试图登上那座山峰一样,难道只是想要“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吗?
不是的,我是要换一个视角来审度大家所处的这个小环境到底有何不同。我真的很期待豁然开朗的感觉。
像拨云见日,像揉亮眼睛后见到故乡的山山水水一样,就是那种无可比拟的喜悦。
这时的我们不过是沉在缸底的鱼,看得见的或许只有沉渣。要想突围,必须浮上水面奋起一跃,等待我们的可能会是死亡,但更有可能是新生。
“可是,可是——”蒋和珍吱吱唔唔地望着我说,“不如等带来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再考虑这些奇怪的事情。”
“离我们第一次吃早饭过去了多久,你想过没有呢?”我问她,“你有没有觉得饿?况且,第一顿早饭我们是因为饿了要吃,还是习惯性地觉得该吃?没有,是习惯使然。我敢肯定,没有人觉得该回去吃饭了。由这些事情看来,时间已经被无限延展了。”
“那就不用担心补给的问题了,”沙狄说。
“从觉察到事情不对劲时,我就知道不必担心补给的事。只是,还有一些事我搞不明白,似乎有矛盾的地方理不清楚。我脑子里很乱。”
伍道祖问我:
“你是指延展和重叠的矛盾吗?如果真能相信你的推断,那么两者为什么不可以并存呢?”
是啊!它们当然是可能并存的,恰恰也是因为互有干扰,所以才造成偶尔的时间混乱。这样才能解释通透我们身边不断冒出的新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