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转眼间小妹已然长成花季少女。十七岁的小妹亭亭玉立,肌肤白皙,眉眼弯弯,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清新自然的气息,乍一眼看去,完全不像个乡下姑娘。
“阿祥,你这闺女是捡来的吧?”曾一度,村民们开玩笑的说。
大家都觉得,皮肤黝黑,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阿祥和翠萍,根本生不出这么白净秀丽的女儿。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偏远农村,翠萍一家曾把最大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小明身上,无奈小明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初中未毕业就因成绩太差而辍学。
相反,聪明伶俐的小妹,自小学至高中,一直成绩优异。
家里堂屋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妹学校获得的奖状,却寻不到一张写有小明名字的。那些年,她成为那个偏远小乡村唯一考上高中的女娃。
1997年7月1日,对于中国人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全国各地的群众欢呼雀跃,热血沸腾,共庆香港回归。所有的城市张灯结彩,共同传递着同一个声音——百年国耻,一朝得雪。
远在皖中偏远农村小妹的家乡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村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对于小妹家来说,唯一有波澜的是,还有一周,决定她终身命运的高考即将来临,农村的娃娃,能否跳过“农”门就此一博。
七月的七、八、九三天,高考的日子到来。
考场在县城。那几日,翠萍和小妹借住在县城的远房亲戚家。一切本波澜不惊,按部就班,按照小妹平时的成绩考个像样的大学不成问题。
然而,命运往往不是按照既定轨迹运转的。
因为换了个新环境,小妹和翠萍在前一天晚上都没有睡好。高考的第一天中午在亲戚家午休时,小妹靠在床上拿着下午要考试的书,漫不经心的看着,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翠萍倚在床边原本只是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突然一个激灵,小妹睁开朦胧的眼瞥向桌子上的钟,一下子跳了起来。
“妈、妈,快起来,完了完了,考试迟到了。”小妹急的直跺脚。
亲戚并不清楚小妹考试的具体时间,所以也没打扰她们休息。
亲戚家离考场步行只有15分钟的路程,小妹和翠萍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考场。遗憾的是,待跑到考场门口时,开考已过30分钟,门卫根本不让小妹进去。
“求求你们,放我女儿进去吧,她成绩很好的,让她进去她一定能考好的。……”大字不识的翠萍几乎是哭着不断的哀求着。
此时的小妹则伫立在旁边,一声不语,默默拭泪。她知道,纪律就是纪律,是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去打破的。
接下来的考试小妹显然已心不在焉,完全没从惊噩中反应过来。
可以预料的是,这场考试,成绩优异的小妹考砸了。无法预料的是,这一失利将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坎坷与曲折。
大学已基本无望,复读无疑会对这个本不富裕的农家雪上加霜。这几年翠萍和阿祥起早摸黑,围着自家的几亩地勤勤恳恳,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再借了点外债,终于在三年前将自家的三间土房翻新成砖瓦平房,届时,村里住土房子的人家已寥寥无几。
外加小妹读书时欠的钱,翠萍和阿祥可以说是欠了一屁股债,根本拿不出钱再供小妹复读。
“这娃学习这么好,这次只是个意外,不复读可惜了。”曾任过小妹小学语文老师的同村阿叔说到。
“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不是要嫁出去的!再说了,复读就一定能考上?到时别耽搁一年,又白花一年的学费,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一向少言又封建的外公这时突然冒出一句。
历史的车轮虽然已经滚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但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个落后的小乡村依然固执的存在着。
看着翠萍夫妇为难得样子,懂事的小妹其实心中早有了答案。
“阿祥,你不是有个表姐夫在省城部队里吗?可以让小妹去当兵啊,以小妹的聪慧,在部队考个军校以后发展前景也很不错的。”同村阿叔说。
一语点破梦中人,阿祥这才想起,他的表姐夫在部队多年,这方面的消息比较灵通,应该可以帮上忙。而且,当兵在部队里什么钱都不用花,又能为小妹谋个好前程,阿祥和翠萍觉得这是个两全的好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阿祥带着自家产的花生、大豆等土特产,多次奔波于家和省城之间。
最终,阿祥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小妹的当兵指标敲定了。经过一系列的手续后,最后只等体检通过,小妹就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女兵了。小妹的命运再次迎来了转机,沉默多日的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
小小的乡村没有秘密,小妹要去当兵的消息早被传的沸沸扬扬。
“阿祥,你们家小妹要去当兵了哇?当女兵可不简单哦,你以后要享闺女福唠!”田间地头,村民们纷纷向阿祥和翠萍投来羡慕的眼神。
“没有,没有,还没最后定呢。”阿祥连忙解释到。嘴上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早乐开了花。
那些日子,阿祥走路时的腰杆挺的都比平时直。翠萍脸上则一直挂着想努力隐藏,却藏不住的笑容。
11月中旬,小妹在阿祥的陪同下,一起来到省城,参加女兵统一体检。
小妹和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女乘着专车,开进部队体检中心。经过严格而又细致的全面检查之后, 小妹和阿祥回到家中,静等最后的入伍通知。
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个军营梦,看到电视上英姿飒爽的女兵,小妹特别羡慕和崇拜。自从有了当兵的希望后,小妹常常幻想着自己头戴军帽,身着戎装,身姿挺拔地行走在绿色军营里,帽檐上的国徽闪闪发亮。她憧憬着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然而,左等右等,都快十二月底了,小妹依然没有等来入伍的消息。阿祥终于坐不住了,再次赶往省城找到表姐夫。
然而。一见面,阿祥就遭到表姐夫的一顿痛骂。
“体检前我有没有问过你,小妹的身体各方面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有没有去体检过?”
那时,阿祥坚定的说:“没问题,放心吧,绝对没问题,她身体好着呢。”
“体检结果显示,小妹有200度近视,直接被淘汰了。多么难得的机会呀?早知道小妹近视,你可以提前带她去做个视力矫正手术呀,你们真是因小失大啊。”表姐夫愤愤地说到。
阿祥当即呆在原地,像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下一大桶冰水般全身凉透。小妹平时不戴眼镜,他压根不知道小妹近视。在他看来,小妹能吃能睡活蹦乱跳,这便是最健康的。
回乡的路上,阿祥挺直的腰杆,再次弯了下去。他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小妹交代,如何和乡亲们解释。在村口,他抽了快半包烟后才慢慢走回家。
得到消息后的小妹,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任谁叫都不开门。她不明白,命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她开玩笑。大学梦破碎,军营梦破灭,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折了翅的小鸟,再也不能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