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飘雪的夜里
1980年,腊月初八,北方小镇。雪花肆无忌惮的飘散在空中,路灯光下,被偶尔吹过的风卷成小小的龙卷风一样,转落,最后落在地上。灯杆下站着位小伙子点起一支烟,慢慢的吸了一口,大力的呼出,看这姿势和动作,应该是刚学会吸烟,似乎是冷的太厉害了,用这种方式可以有点热量爆出来。看上去不到20岁的清秀面庞上,挂着点倦容,雪地映起的路灯光,把一双本不大的眼睛里的黑眼仁儿衬的格外的突出,似乎能看到眼睛在发着光。
冬夜里的10:30,这个时间点的北方小镇,大多数的窗户已经都关上了灯,街道上偶然就有一辆小货车缓缓行过。
小伙子看了看表,抬头看看街对面的窗子,暗暗的台灯光线透过窗帘上没拉严实的一个角,射到窗外的老槐树的枝桠上。他在等待窗子被推开,像以往那样,丢下一个小纸团,然后他可以幸喜的看到窗子里紧张而害羞的姑娘,冲他微笑摆手,让他快点回家。
但是,今天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依然没有看到窗子打开,台灯没有关闭,他知道她还没有睡下。但是,久久还是没有动静。他期待的眼神就像是荒漠里行走了数日的迷路人,盼望着一片绿洲。
又点上一只烟,他显得焦躁而疑惑。抽了两口,忽的把烟扔到已经有一寸厚的雪地里,他蹲下捏了一个雪球,扔向二楼的窗子,啪,木头窗框和玻璃被敲打的发出一声闷响。期待中的窗子没有推开,隔壁的窗亮起了灯光。接着,看到一个人影显现在他眼巴巴盯着的窗户上,人影动力几下,台灯被关掉了。几秒后,隔壁的灯也关了。小窗忽然开启,一个纸团飞到了他面前,窗子迅速的关上。他捡起纸团,借着路灯看上面的字“我不能让人知道发生的一切,我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不能离开家让单身的妈妈悲伤,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 那一夜,小伙子在雪地里站到了早上才离开。
清晨的小街道的雪地,在朝阳的红光里,颜色显得有点怪异,两排脚印不是笔直向前,中间有好几处画出来圆圈,整条街道上唯一的这一遛脚印,最后延伸消失在拐角处。
几条街外的学习喇叭的午间广播响起,“各位同学请注意!昨天下午高三二班班长何今生,在学校顶楼的广播室里,无故殴打正在给一名同学进行辅导的语文老师史怀南,使用凶器击打老师头部,导致史老师重伤,几乎丧命,史老师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事后还离家逃跑,躲避责任,这一情节极其恶劣。今天早上他已经因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前往派出所投案自首,公安对其进行拘留。后面,还会对他提起诉讼,这种行为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学校决定对何今生做开除处理!......”
三十八年后,阳光和煦的暖冬
2018年,腊月初八,南方热带城市。一座漂亮的现代小区,夜里8:00,还是很多人在遛弯,泳池边上,一位中年妇女带着自己的刚满三岁小孙女在泳池边玩耍。一位男子从泳池的另一边蛙泳姿势朝这边游了过来,碰到岸边时,探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站着了池边的水里。转脸看到了小姑娘可爱的笑脸,小女孩双脚浸在水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盯着这个从水中冒出来的人。“哎,你好啊小姑娘,长得真可爱,多大了?” “四岁啦,快叫爷爷” 小姑娘害羞的把头转了过去,“这孩子,听姥姥话,叫爷爷” “哈哈哈,不用不用叫叔叔就好了,我还没孩子呢,叫爷爷那辈分可差了。您这跟我也差不多年龄,都当姥姥了,幸福啊” 边说着,男子眼睛转向了女人,豁的一下,四只眼睛对视到了一起,唰的下,在没有人说话,在没有任何声音,五秒、十秒、十五秒,两张惊诧的面庞,完全僵住的表情。“姥姥,冷” 孩子的叫声,把两人从梦境里唤醒。
第二天晚上10:30,花园里的凉亭长凳上,男人坐在那里,默默的盘着手上的菩提珠子。女人走过来,静静的坐下。“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昨天见面好像看出来了,但是不敢认啦,太多年了。你呢,好吗,咋昨天听你说还没孩子啊?” “哦,是啊,不想结婚,一直单身着呢,现在习惯了,也就不惦记着了,一个人挺好的。”
沉默,良久。“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是我害了你,我要是当时.....” “不提这个了,都那么多年了,现在不是都挺好吗,在这冬天也这么暖和的地方呆着,还能再遇见你。这地方多好,也不用再怕冷了,但就是,也看不到雪了,呵呵” 男子的微笑,带着沧桑和一丝说不上来的表情,但是,微笑却是格外的真实和温情。女子的眼泪刷下飞了出来,都没来得及经过面颊,就直接挂到了下巴,然后一滴滴的落下。“哎呀,怎么还哭上啦,一会让你家先生或者孩子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哈哈哈哈,好啦好啦,有时间咱再聊吧,你早点回去吧。”男子起身,挥挥手,还是带着微笑,走开了。女人坐着那里,泣不成声,抽出的身体,蜷成一团。男子走出几步,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看你一眼,也没打算带你走了。后来,我不喜欢看见下雪,就跑来南方打工了,这又能见上你,都是缘分吧,只是你也不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了。” 顿了顿,他又摆出一副笑脸,“好了,真的别哭了,让让看见不好,我先回去了啊。” 转回去脸,他继续大步的走远了。
你的样子
三天以后,男子听到门铃声,打开来一看,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浅色的带袖连衣裙,裙摆质感很强的吹落着,瀑布般的黝黑长发顺畅的全都披在左肩上,清亮的眼眸里泛着如溪水般透彻的晶莹。男子的心忽然跳的好快,眼露惊诧,“你是.....”,“对的,我是她的女儿,我妈妈说,我和她年轻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女子轻轻的迟疑了一下,“她特地让我过来,还穿了她小时候样式一样的长裙,做了这个发型。她说,让我代表她,跟您说一声,对不起,希望您可以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男子的眼里冲蚀着泪光,嘴巴张了几下,没有说出声来。“妈妈说,您见到了我,也就了结了个心愿,应该可以放下了。我不太懂得这些话里面的意思,但是,我希望妈妈的意思,您可以懂的。也希望,她的希望您可以做到。” “嗯嗯,嗯嗯。”男子边嗯着,边猛力的点着头,眼泪流了下来。女孩微笑了下,咬着她的下嘴唇,用手指了指电梯放向,又轻轻的挥挥手,轻盈的转身离开了。走到电梯门口,她转过身看了看男子,又轻轻的微笑了下,再次挥挥手,然后走进了电梯。叮咚的电梯关门声,像一个指令似的,点开了男子的声线,嚎啕大哭声,在夜里格外传的清楚。他试图压住,撕心的从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那是一种压抑了很久的释放,也是一种期盼了很久的得到混杂的声波。
灰色的广播和灰色的心
1980年,腊月初八,中午。高三二班门外,两名女生刚听完何今生被开除的广播。“聂欣,你说这个何今生,学习那么好,平生那么热情活泼的,完全看不出来这么凶残啊,这是不是受了啥刺激了?”,“喂,聂欣,你咋啦?愣啥神儿啊?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啊。”“没事,进沙子了。” “对啦,人家都说他喜欢你啊,还有人看见他老是在你家楼下一个人站在那,他没对你咋样吧?别怕,要是他真的对你使坏了,你就揭发他,反正要判了,多条罪名也没啥,哈哈哈。” “瞎说什么呢你,神经!”叮玲玲叮玲玲的铃声打断了对话,往教室随着人流走动的聂欣,回头看了一眼楼外面电线杆顶上的大喇叭,咬紧着下嘴唇,转头劲直走进了教室。
四个月后某天,史怀南老师因为酒后对小饭店女服务员有侵犯行为,被公安机关处理,赶上严打,流氓罪被判处3年徒刑。这次学校默默的除名了这位老师,却没有在校园的广播里作任何提及。刚好赶上毕业季,校园里也没有人再去公开议论这事。高三二班的毕业照上,没有聂欣跟何今生。
回不去,就放下吧
1980年,夏天,黄昏,微风出落的槐树叶子,碎片般的铺满了地上,金黄的色泽看着很是暖心。何今生站在几乎每天都有呆一会的电线杆下,看着二楼的窗子慢慢推开,一个纸团飞下,他躬身捡起,来不及看,先憨笑着仰头望向扔纸团的聂欣。她长发从左肩流下,咬着嘴唇却微笑着,看着楼下的傻小子,指了指屋里,摇了摇手,然后慢慢的,轻轻的把窗子关上。
“谢谢你借我的橡皮,我很喜欢,很开心!不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你送的,妈妈会骂我的,还有,你昨天下学拉我手的事情,更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就再也不搭理你啦!”看着纸条上的娟秀的小字,小伙子开心的蹦了个高,看看自己的左手,用力的吻了一下,欢快的踏着步点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放心,只要是你交代的,我一定谁都不告诉!要是需要守一辈子的秘密,我就帮你守一辈子。” 树叶被他走路带起的风,轻轻卷起,又落在地上。
2018年,腊月十一,何今生站在阳台,默默的点上一只烟,吸了一口,又端详了一下这烟,轻轻的笑了下,把烟掐灭在烟缸里,双手抱着头仰面靠在阳台椅的靠背上,斜眼轻轻的略过他的半年脸颊,他喃喃的自语,“放下了,放下吧。原来,等了三十八年,我只是因为想看一眼,那时候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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