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6

她站到妮儿的房前足足有一刻钟才敢推门进去。尽管她在外头做足了功课,把该煽情的都煽了一遍,尤其是春生那条残腿,被她拎出来讲了又讲。她害怕妮儿不信,还把她爸的病例揣在怀里用作备用。

“你爸的腿大夫说了,就是恢复了也是个瘸子。️一个瘸子去揽工谁肯要他。仅靠家里那几亩田,怎够你们姐弟的学费。还有你奶治病拉下的饥荒,人家也等着要。妮儿,不是妈心狠,是实在没有法子。”妮儿抿着唇一句话不说,任凭她把嘴皮子磨烂了。妮儿的一双眼睛湿淋淋的,像是泡发一倍大的水蜜桃。她对着母亲的背影大声地喊,“为什么是我?我都跟俺们同学商量好要考北京师范大学的天文系。你就狠心断了你女子的后路?”

她快步退出房间,脸上裹着羞愧沾着泪汁。她怎会不明白孩子的心,怎会愿意斩断她未来的路,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她不知道能撑多久。她在心里不停地为自己打气:不能倒下,坚决不能。要不,这个家就完了。为了能让这个家长长久久,这个恶人只能由她来当了。

之后就是办理退学手续,再将孩子留在学校的东西运回来。那天,她推着个空车子,打算载着妮儿一起去县一中。妮儿却像一根宁折不弯的螺纹钢筋,愣是不理会她贴心地请求。她背着书包,朽木一般呆呆地往前挪动,始终跟母亲保持一大截的距离。弄得她只能推着车子陪她一起往县城里走。一路上,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将这对古怪的母女看成寓言故事《父子与驴》的活话本。他们一定在想:有车不骑偏要步行,不是傻就是痴。和班主任办了交接装好书往后走,中途又遭遇老师的拦截。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车把,恳求地让她再考虑考虑,说妮儿这么好的苗子不考大学实在可惜了。她冷着脸用力扒开那只手继续往前走。妮儿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也跟着走。两人隔开的距离能跑车。走了一会儿她就不行了,两条老寒腿本来就是个花架子,膝关节在来的路上嘎吱叫了一路。现在又要打驴拉磨,没走几步直接罢工了。这些,妮儿全然不管,只顾低头走她的路。她看着她的背影,真想跨上自行车一路滚回家去,又怕留一个女娃在路上万一遭遇不测。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天上早已星星点点,像点燃了一盏盏的灯。露气裹携着秋凉,黏在身上湿湿的,让她把秋衣裹了又裹。妮儿回家后就闭紧了房门,怎么喊都不开。直到晚饭烧好了也不见出来。之后,这孩子突然就失聪了,话也讲得极少。不相识的人,很容易把她跟聋子哑子混在一起比较。冷战一直维持到婆婆的周年祭日那天。嫁到外县的小姑子来家给婆婆烧完纸钱,妮儿跟她爹提出要跟去小姑家住段日子。她当然是欣然答应了,求之不得呢!谁料妮儿这一走黄鹤一去不复返。直到去省城做工,也是由小姑家走的。还有以后寻了对象到准备结婚,跟她这个妈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为这,她躲在春生的怀里哭了八百回,哭自己命苦白养了女儿,哭自己这恶人是要当一辈子了。如今女儿娃都生了一双,还是对她不冷不热。想必在妮儿心里,她这个妈早就死了。

徐老太凤英是第二天中午回的家。本来,侄子侄媳是要留她多住几天再回的,大哥富贵也跟着劝。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必须要走。大哥一直埋怨自己把他的俩儿养废了没出息,没有建成那样的大志向扎根城墙。说他们这辈子进城买房是够呛,怕是要在庄户地里摸爬一辈子。凤英以前听了,会假惺惺地劝上几句:城里乡里不都一个样儿?都是吃的白面馍喝的黄河水。其实,她在心里还是为自己的娃感到自豪的。农村怎能跟城里比,光是孩子的教育就差了不止一大截。可自打她来了哥家,看到两个侄子侄媳对大哥那真叫孝顺。花卷、馍馍,油饼菜包,变着花样儿地往家送。这还不算,大哥好酒,俩儿这个月你送,下个月他管。纯粮食酿的,虽然都是桶装散酒,但价格却不低。土地如今都实行机械化了,老汉平时也不用上坡,连带着他的三亩口粮地,两儿子一同帮着种了。农资化肥播种机耕的费用统统他们出,收回的粮食却归老汉所有。晒干后钱卖多卖少,都落进他的口袋。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凤英就觉得眼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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