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遍地的时代,匠气,几成土气土鳖或者画虎不成之代名词。大师遍地破碎调羹都收刮不起的时候,匠气,依然是个寓贬于褒的名词,画家作家都好,指为匠气,说的是拙劣的模仿,循轨的涂抹,不神,无妙,不值一哂。
以前不是这样。庄子无数寓言故事里,有不少奇诡有趣的匠人,他们粘蝉,造鐻,斫轮,垩泥,闲来聊天,看斗鱼,削鼻子,逛山林。一概而论,他们都做到了“用志不分乃疑于神”,在那个时代,有大师吗?有匠气么?有,就在他们身上。
孟子也说,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予人以巧慧。也许,这种自明自认的匠气,朴实可爱,在规矩之中,终于出神,入鬼,跳出了常规,跃出了水准。
顾炎武也说了,良工不示人以璞,恐其以未成之器误人也。认识水平这么高,身上怎么可能还有匠气,隐约有无之间。
张大血战五百年,临摹无数,起初,匠气淋漓,只是天不吝才,很快就以假乱真,假或许胜于真了。
今日,匠气都没有,规矩都不懂,不愧不赧,大言大师,黄茅白苇,无处不在。课程标准不曾寓目讨论,课本不曾深入研究,凭几本野史,半肚子野狐禅就敢上课时候抛开教学常规,蔑视学习规律,大放厥词者如我,竟然有人以为是“天马行空”,“不着痕迹”,闻之既惊且怒,以为非诬即愚或谀。听听那些老教师的课吧,看看那些书家的工作室吧,一跬一步,一笔一画,都是点滴做起,如木匠从打线刨花开始,水电师傅从凿墙钻孔开始,装电脑从拆电脑开始。
承认自家没有匠气,原来直是胡乱代大匠斫,慢慢做到匠气浓郁,匠心如井,也许到某天,不用开口,人家望之,闻之,忖之,都知道你吃什么饭,干什么活,而且干到了什么程度。最高程度,他妈的,怎么望闻问切,都不知道你干什么,这才是妙。与狂镇痴哥逛光孝寺,路边算命先生望其白衣白裤白皮鞋,摇断了小手掌,要替他看看,我在后面用蹩脚白话说道地黑话:人家可是大师!害得人家风雨中苦待许久,殷殷切切,要与之细谈。
教书成匠,首先要先做做泥水匠,木匠,水电匠,了解了木从绳金就砺,击石原有火不击乃无烟,才能享受上课时候好似手拿开山凿,乱扔电雷管,轰击轰炸学生头脑,火花四溅,脑浆喷洒,哀鸿遍野的妙处。彼时,匠气一定弥漫教室间,如同这帮十七八岁的男男女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荷尔蒙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