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走进网吧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擦黑。

这个时间，网吧里开始有了络绎不绝的人，网管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但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方老师——太扎眼了，这个年龄的女人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来上网的吧？

但是这种人你还不能拦着，所以网管只好停下手中的事情，放大音量说：“阿姨，你找谁？”——这是在给偷摸着来上网的小孩通风报信呢！这个网吧虽然只有一个门，但一个人要是存心要藏起来，有这么会儿功夫，也够了。

方老师当然不懂网吧里的这些道道，她一边往里面张望，一边焦急地说：“我有个学生……”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学生——在靠里面的电脑前，正趴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

方老师飞快地向那个孩子跑去。

那个孩子，就是她一直要找到的刘子涛。

此刻，刘子涛正趴在桌前呼呼大睡，对周围的各种喧嚣置若罔闻。

网管正要跟上去，一群人气冲冲地呼进了网吧。

“在哪里？”、“在哪里？”、“那里那里！”……这群人七嘴八舌地发出各种声音。

网管刚要迎上去，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揪住了领口：“我儿子还未成年啊！你就让他上网！一上就是一天，我非报警抓你们不可！”

“对！”这帮人说，“报警报警！”

网管正在发慌，却见老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陪着笑脸说：“各位息怒，孩子找到了就好，我这个小兄弟是刚招进来的，不懂规矩，不如你们先把孩子带回去吧！找了一天，大家也累了……”

毕竟这伙人的目标也不是网管，所以那个中年男子放下网管冲进了网吧。

刘子涛已经醒了，正怯生生地站在方老师的旁边。

“兔崽子！”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说，“学会逃学了！看我不抽死你！”

“爸爸……”刘子涛吓得脸色发白。

“你抽！”刘子涛的奶奶冲过去把孩子搂在怀里，“你先把我抽死算了！”

“妈，你让开！”刘子涛爸爸低声说。他一脸憔悴，眼睛布满了血丝，昨晚玩牌到天亮，刚躺下就接到孩子他妈的电话，说孩子不见了，他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坐上班车往家赶。他在车上眯了几个小时，一下车就跟着大家找人，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不让！”奶奶紧紧地搂着孩子说，“孩子生下来你们带过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不是打就是骂！要不是你在外面胡来，孩子他妈就不会想要离开，要不是孩子他妈想要离开，孩子也不会逃学！”

“你就惯着他吧！”刘子涛爸爸无可奈何地说，“他逃学还逃出理来了？”

“不如，”方老师疲惫地说，“我们先把孩子带回去，大家都冷静一下，再商量该怎么办吧！”

老师的话让网吧老师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网吧。

刘子涛这种孩子，就是老师们常说的“父母双全的孤儿”，这样的孩子从小跟着老人，往往在溺爱中长大，从小没有学到规矩，学习吃苦怕累，老师们对这种孩子又气又无奈。

丁杰如此刻，倒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孤儿。

在丁杰如的印象里，父母一直陪着他成长，但温馨的场面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妈妈在念叨爸爸挣得少，爸爸在责怪妈妈花得多，谁也没空来管他。

在妈妈的眼里，爸爸一无是处：没有上进心，挣得少还不努力；钱挣得少但是在家里从来不主动干家务，一回到家就钻进书房里玩电脑……

“玩电脑能当饭吃吗？”妈妈常常说，“玩起来就跟个网瘾少年一样，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有老婆！”

在爸爸眼里，妈妈无法无天：工资全部上交她还天天嫌少；干点家务就唠叨个没完；沟通是没有办法沟通的，反正你说什么她都不会赞成……

“一个男人，”他常常对妈妈说，“不抽烟不喝酒，下班就回家，忙了一天就想玩玩游戏，怎么就不行了？”

三口之家，也没有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但是每天的每天，丁杰如总要听完妈妈抱怨爸爸，又听爸爸吐槽妈妈，听得耳朵嗡嗡响。

起初他十分恐慌，以为父母要出问题，听得多了，他开始发现这只是父母的日常。

什么也不会改变。

妈妈是一定要唠叨的，爸爸是一定要玩电脑的。

直到这一天，他回到家，发现妈妈没有去做饭，爸爸也没有去玩电脑。

他们顶认真地并排坐在沙发上。

看样子是在等他回来。

丁杰如莫名心慌。

“杰仔，”妈妈冲过来搂着他说，“妈妈带你去深圳读书好不好？”

丁杰如下个月就满十二岁了，个子蹿得很高，妈妈搂着他，他的下巴被圈到了妈妈的肩膀上。

他很不习惯被妈妈搂着，他们家并没有每天拥抱的习惯，他对于上一次被妈妈抱着的记忆停留在幼儿园。

他被妈妈勒得喘不过气来，却又挣脱不出，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爸爸。

“杰仔，”爸爸说，“你妈妈下个月要去深圳工作，你要不要跟着去？”

“我……”丁杰如被这个消息惊住了，“那……爸爸你去不去？”

爸爸低下了头：“我留在这里……”

“你们……”丁杰如好不容易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说呀！”丁杰如说，“你们……是不是……”

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这种可能曾经许多次出现在他的梦里，难道……

他咬了咬嘴唇：“你们离婚了？”

爸爸妈妈没有否认。

天啊！

“所以你们把我分给了谁？”他恶狠狠地看着这对成天吵架的夫妻。

“杰仔，”妈妈想要过来抱他，但被他重重地推开了，“我们没有把你分给谁？这件事，我们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你们离婚的时候征求我意见了吗？”他的泪水一下子就冲破了眼眶，“婚都离了，倒来征求我意见！”

“我知道你难过，”爸爸说，“但是你要讲道理，我们离婚，为什么要征求你的意见？”

“讲道理？”丁杰如哭着说，“你们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你们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们把我当树洞的时候，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一对成天吵架的父母？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听你们两边都向我倒苦水？”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从小到大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在这一刻被他喊了出来。

他的父母都呆在原地。

他们都觉得自己过得苦，觉得这样的婚姻是对彼此的束缚，觉得离婚是一种解脱。可是他们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长久失和，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他们更没有想过，即使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婚姻，对孩子来说，也好过离婚。

丁杰如痛哭着冲进了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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