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周末,给学生讲解语文学习,兴之所至,不觉暮色已悄然四合。古人说“余霞散成绮”,此时雾霾弥漫的天空竟泛出淡淡的紫色,是沉没的夕阳以眷眷深情留给世界的绮丽。
暮色和流逝的时间将我俩从学习中唤醒,匆匆下楼来到干姐的店里,推门却见干姐俯身如做手术般专注,给理发椅上的一位女子描画眼线,正是学生的妈妈。
姐姐化妆的手法,迹近古代匠人的精雕细镂。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如今在姐姐手底,则是雕花小窗,多了一份心思细腻,情思悠长。古人提起故乡绮窗之下,还要幽幽地问一句:“寒梅著花未?”
待干姐完成大作,学生的妈妈起身,她平日素颜相见,有朴素家常的温柔本色之美,却又掩不住她容貌里透出明亮的天生丽质。两道秀眉,眉头粗笔起描,有书法里楷书用笔的刚健,缓缓上扬到眉峰处渐变纤细柔婉,眉梢则飘逸出一抹仙意。在眼线的衬托下,眼睛的轮廓更加分明立体,是水草环绕里愈见明澈的两泓清泉。面对女儿和干姐的镜头,她唇红齿白,仪态优雅如公主,微微扬起的嘴角,两侧若有若无的酒窝,漾起些许甜美,更多妩媚。那是独属于一个女子记忆里的曼妙青春吧?
描过的朱唇正与黑红相间的连衣裙呼应,暗红的丝绒明亮而又柔和,泛出些许低调的奢华。黑色的薄纱上散布波点,令人遥想“山色空蒙雨亦奇”,又如同透过漫天雪帘,望远山皆白。朦胧产生的距离里,美意就油然而生了。
学生显然不习惯妈妈的这种装扮,连呼“不认识了”,打趣是“白雪公主黑化”,引得我们又是一阵大笑。毕竟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描画妆容。
倘若一个女子在她的青春妙年,打扮过,精致过,不为任何人,只为属于生命本身的这份美好,如花在天地间自然应时地绽放,也是独一无二的快乐。
我们正欣赏间,干姐手机响起,是顾客预约造型。视频通话里,对面是两位阿姨,干姐说完业务,话头一转,迫不及待地问:“你看我这裙子好不好看?”她一手持手机伸得笔直,一手轻抚胸前的毛领,语气里洋溢着急切想要向他人展示自己成果的得意。
这条裙子乍看确实会以为是买来的,那只对了一半。干姐从网上买来同色毛领,缝缀围绕在领口,相当于加入了她的创意设计。深绿色的裙子,蕾丝的镂空里透出米黄的内衬,如同中国古代庭院里,透过雕花的漏窗,看“庭院深深深几许”,营造出悠远的景深效果,令人想象院内花木葱茏,书声琴声琅琅悦耳。当然这还仅仅停留在它的原创设计。
原版的领口没有额外的装饰,一望如同无遮拦的湖水。姐姐用毛领在领口围了一圈。鸵鸟毛不同于普通毛领,格外纤长又有种轻盈的质感。远望,仿佛湖畔有一丛碧绿的芦苇,风吹过芦花轻舞飞扬,苇丛里或许还有水鸟温馨游弋。近看,每一根纤长的羽毛都在呼吸间轻轻招摇,抖动出木兰当年顶戴上翎羽迎风的飒爽和英气。
毛领环绕之后没有完全闭合,而是两端在肩头轻轻垂下,恍如一只绿色的雪狐,温柔友好地盘踞她的肩头,守护她的颈项。在寒风猎猎的凛冬,望之而心生暖意。
正是有自己对美的理解与向往,于是姐姐善于将自己变美,也乐于让他人变得更美。对她来说,美是她的信仰。
看到过两张老照片,1945年的波兰,轰炸后的断壁残垣间,一位姑娘对着小镜子欣赏自己的妆容,一位大嫂在拍风景照。在满目疮痍的境遇里,她们依旧勇敢地活着,没有泯灭内心对美的热爱。
姐姐就属于这一类人吧。
如同雾霾天里夕阳留给天空的一抹绮丽,美是长夜里透进人心的亮色之一。向美而生,其实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对生命中每一刻的郑重与珍爱,是“余霞散成绮”的深情与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