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谙走进那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馆,摸了摸口袋,那里有一些钱,但是迟早会被花光。纪谙从小就养成的像仓鼠一样的性格告诉她,这些钱是绝对不能随便用的。
“一间带卫浴的房间,不要靠窗。”纪谙这样对旅馆老板说。老板点点头,带她去看房间,那是一间不算很大的房间,一整张床就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半壁江山,不知道服役了多少年的毛巾浴巾被挂在逼仄的卫生间里,终年不见阳光的环境里偶尔会向鼻腔输送来一丝丝霉味。
纪谙却觉得这样的环境十分适合她,见不到阳光,也见不到路灯,不会被无聊的人窥探,还可以趴在不太隔音的墙板上偷听别人的声音。
交了一些押金然后拿了房卡,纪谙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她打开了电脑,然后开始浏览当地的租房信息,她需要在这个城市安一个窝,然后开启自己的崭新人生。她一条又一条地筛选着信息,终于将目光停在了一条信息上,那条招租信息上的图片吸引了纪谙。那栋楼位于老城区,室内陈设和装修仿佛随着楼房停止在了十几年前,然而它的租金却丝毫没有因为它的年代而升值,反而便宜得不要脸,就如同如今老城区的地位。
这间房让纪谙想到了刚跟着妈妈到城里时住的地方,那也是纪谙和妈妈相处最久的地方。
那时候,纪谙十分忐忑地跟在妈妈身后走上那一阶阶楼梯,她只在别人家的电视里见过这样的楼房,这让她感觉到十分兴奋与新奇,她模仿着妈妈上楼梯的样子,一步一步向上走,然后忽然顺着扶手的缝隙向楼下望去,那种高度带来的冲击感让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惊呼道:“我的天,太深了!”她的话成功地引起了妈妈的嫌弃,那天妈妈笑了没有?纪谙记不太清。
她们走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妈妈拿出了钥匙,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里面就冲出来婴儿的哭声,妈妈连忙冲进门去,随手带上了门,把纪谙留在了外面。纪谙呆呆地看着那扇关着的门,抬了抬手,并没有敲,而是安安静静的倚着门边的白墙坐下来,将自己摆成一个不会妨碍别人的姿势。过了一会,那扇门才重新被打开,里面探出头来的妈妈表情有些讪讪的,纪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定地站起来走进门去。
在门的那边,她看到了一个四脚朝天躺在婴儿车里的小男孩,婴儿车边还站着一个表情木讷的老太婆。妈妈先向她介绍了那个老太婆:“这是对门南婆婆,今天帮忙照顾一下孩子的。”纪谙冲着南婆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接着又看向了那个小男孩。妈妈迟疑了一下,然后对她说:“这是我儿子。”纪谙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妈妈一眼,看到了她毫不躲闪的眼神。哦,她懂了,那不是她的弟弟,只单纯的是这个不让她叫妈妈的女人的儿子。
“他叫什么?”纪谙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的。仿佛自己是一个懂礼貌的到远方亲戚家做客的小女孩。妈妈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语气也柔和了很多:“他叫常生。”“长生不老的长生?”“不,经常的常,他爸爸姓常。”“他爸爸呢?”纪谙发誓,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妈妈给出的答案是她们离婚了,这样这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可怜虫。然而,妈妈给的答案是:“他爸爸去念大学了。”目光中透露出一种纪谙看不懂的东西,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那种东西是揉合了爱意和期望的优越感。这时,那个木讷的南婆婆总算表情生动了起来:“哎呀,常恩媳妇,常恩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吧?咱们这栋小楼可算要出一个大夫了!”妈妈点点头,客套道:“还不是各位邻居的帮衬,不然他哪能安心去念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塞到南婆婆手里,嘴里说着好话把她送了出去,那南婆婆还假装推辞,那攥着钱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嘴里还应承着下次还会帮忙看孩子。
转身关上门,妈妈收起了一脸的假笑,然后对纪谙说:“那是我口袋里最后的钱了,所以一会我要出去干活,你来看家,常生已经吃饱了,也换好了尿布,你只要别弄出太大声音他是不会醒的。”纪谙问道:“那你还给她那么多钱?”妈妈看着纪谙,叹了口气,对她说:“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底子里落魄成什么样,都不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走出你的门,就要体体面面的。”纪谙忙点点头。妈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厨房拿出了一条扁担和两只黑乎乎的空桶,又找出来一大堆编织袋放到桶里,想了想,又拿了一只个白底红花的搪瓷脸盆摞到了桶上。“你要去干嘛?”看着这些家伙事儿,纪谙不由得好奇地问出口。妈妈瞪了她一眼然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要你管!”说着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