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黄的路灯打在小道的碎叶上,发出淡金色的光,男人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在云雾中沿着高铁桥下的旧河道慢慢向前,四周一片寂静,他兜里忽然传来一声响,那是消息提示音,男人盯着微光的荧幕看了几秒钟就把手机收了回去,黑夜中只有轮廓的脸上似乎抽动了两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随着便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而去。
02
“恭喜!”
“你这人别抢着说,我早就知道刘队要升。”
“刘哥,恭喜啊,咱们最年轻的刑警队长,前途无量不是。”
酒楼里的大玻璃转盘上,一群人吵着闹着起哄,手里的酒杯高高低低向着上座的那位年轻警官。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刘斯缘苦笑着推酒,“都是托你们的福,都辛苦了。”
他的话里倒也不全是谦虚的成分,在座的不少人年纪都要比他大,虽然他是正儿八经的名牌警校出身,但在做刑警这一块,论资排辈仍然很重要,多几年少几年的经验在那里,办起案子来,很多地方都要学习。
当然喝酒也是要学习的,年轻人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自斟了满满一杯。
“来,这一杯敬我师傅,没有他我走不到这一步。”
刘斯缘一口把那杯五粮液闷了下去,酒是好酒,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但烈也是烈,尤其是对他这种愣头青,那一口直接从嗓子眼里烧上来,他忍着不让脸上的肌肉卷在一起,颤巍巍地坐下去。
酒过三巡,饭菜吃得也干净,饭桌上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乱侃起来。
“哥,你可真够厉害的,三年就当了队长,老秦队眼光也够毒的”,问话的也是个年轻人,刚调过来不久,许多事都是平常听别人议论的。
还没等刘斯缘答他,一边的老黄就大笑着拍了拍年轻人的膀子,“你小子知道个屁,人小刘当时一进来就能跟着老秦去查那些大案子,那能学到的东西就多了,老秦队破过的案比你脑袋上的毛还多。”
“那他怎么走了,那会儿还没到退休年纪吧?”
另一边又笑起来,“他老人家那是回去享福了,几十年累死累活下来,钱没赚多少,嫂子开的那家酒店现在可是天天排队,估计是给喊回家帮忙了。”
众人一齐大笑,刘斯缘也跟着笑,他看了身边年轻的小赵几眼,忍不住感叹光阴飞逝,小赵就像当年的自己,而自己如今,却还远不如秦翔。
“什么事打电话”,一片喧闹声中,老黄接了个电话,“老子在外面喝酒呢,别烦我。”
“死人了?”
包间里一下子静得只听得见楼下厨房的颠勺声,所有人都愣住了,老黄看了眼刘斯缘,坐直了身子问,“在哪里?”
03
春夏之交的时候,河堤上的草长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铺盖,身着制服的警察们分布在长长的堤下四处,低头拨弄着湿润的泥土。
尸体被圈起来,静静置于草地上,被黑色的塑料袋掩起半面。
尸体尚未白骨化,法医还没到现场,但刘斯缘凭自己的经验来看,这个死人应该已经在这里泡了一两个星期。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刘斯缘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穿过头顶的高架疾驰而过,他低下头看了眼平静的河面,来的时候有现场的人告诉他,这条河原本是干涸的,不久前政府对水路规划有调整,把水重新放了进来,有不少本着兴致的中年人逐渐发现了这块地方,聚在一起夜钓,而这具沉尸也就是在昨晚被人钓了上来。
“怎么拖到现在才报警?”他问。
“他们经常会在河里勾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晚上看不清,也就没有管,白天才给人发现。”
法医很快到了现场,将尸体拖出来检查起来,刘斯缘一边等待着一边开始思考,这个案子看起来并不那么复杂,如果死者被抛尸的时间真的早于河道注水以前,那就意味着凶手抛尸得很随意,不是刚巧这里被水淹没了的话,尸体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
“小刘”,姓齐的法医喊他,这位是从很早就和秦翔搭档的老法医,“你过来一下。”
“怎么说,齐叔?”
老法医摘了橡胶手套,引他观察那具尸体,“虽然死者的死亡时间距今已经不短了,但因为泡在水里,有些死亡特征还保留的比较明显,他身上没有致命伤,根据尸斑和肺部的水肿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是溺死的。”
“溺死的?”刘斯缘愣了一下,“死亡时间大致是?”
“不到两个礼拜的样子。”
刘斯缘觉得哪里不对,他记得之前河道放水的时候有发过新闻通告,他掏出手机翻了翻,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公告上右下角的日期写的很明确。
是上个月的月底,距现在不过一个星期。
04
“查到了”,小赵敲开了刘斯缘办公室的门,“死者叫程亨,是一家鱼塘的承包人,做的是小本生意,身份没有什么特殊的,大概七八天之前的晚上他和朋友在西岭区的一间棋牌室打麻将,十一点左右局子散了,几个人就各自回家了,但程亨最后没有到家,他的家人在两天之后报了失踪,下面的人一直没有任何线索,也贴出了寻人启事,但没有回音,直到我们今天发现死者。”
“打牌...”,刘斯缘沉思,“那他当晚是不是也喝了酒?”
“应该是喝了,已经让他的家人过来辨认遗体了,不过搞成那个样子,未必还认得出来,那几个牌友都录了口供,都在李鹊那边。”
李鹊和小赵是差不多时间进的中队,负责文书档案方面的工作要多一些,但本人是个外向的女孩,刚来的时候经常给刘斯缘使眼色,私下里又要请刘斯缘吃饭,搞得他避之不及,后来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才逐渐收敛下来。
刘斯缘让小赵再跑一趟去深挖一下死者的家庭关系,自己拿着取过来的口供和资料坐下来细细翻阅。
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酒醉失足的可能性最大,出事的地方离棋牌室不过半小时的路程,虽然和死者回家并不顺道,但也不能排除他在醉意的驱使下走岔了路,据几个当事人的说法,程亨离开时并没有打车,而是跟他们说自己逛逛 ,谁知道这一逛便再没了踪迹。
刘斯缘有点头疼,现在有效的线索太少了,甚至无法确定为谋杀,像程亨这种人,早先做过各种小生意,老实本分,仇杀的概率很低,情杀?过失杀人?
他捧过桌面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看着深青的茶叶在水里打转,刘斯缘忽然愣了一下,随即脑袋里嗡地一声。
死者若是失足自然落水,尸体应该浮在水面,怎么会沉入水底?
05
年迈的老太太、中年女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静谧的太平间里抱着哭成一团,嘶哑的哀鸣拨着人心上那条紧绷的弦。
每逢家属来认领死者遗体时大多会这样,刘斯缘也见得多了,他靠在门外,等到哭声差不多歇了,便嘱咐小赵给老太太倒杯水,顺便把死者的妻子喊来问两句话 。
“程先生在外面,没什么不对付的人吧?”
“我不太清楚,但老程不做坏事的,警官,怎么回事?有人把他害了吗?”女人身材微胖,典型的中年富态,一听到这种问题,眼睛马上瞪得很大。
刘斯缘摇了摇头,虽然他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但在尚未立案的情况下还不准备通知家属,“他平时酒量怎么样?多喝几杯撒不撒酒疯?”
女人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他酒量...他酒量多好,两斤的量,年轻点更厉害,喝多了就喜欢拉着人侃,不撒疯。”
“出事当晚他有什么反常的行为吗?”
“没有啊,平时有生意的时候他不会出去打牌的。”
“这样啊”,刘斯缘皱起眉,对着女人点头,“那好,先说到这,后面有什么问题可能还需要咨询你们。”
送走一票家属后,刘斯缘坐在长椅上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路,小赵把头伸过来看他,“刘哥,看出什么没有?”
“程亨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他一拍大腿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立案吧,把人都喊起来,跟我回河边看看。”
小赵吓了一跳,但也不多问,警车一会儿的工夫就回到了高铁桥下的河道,隔离栏还没撤掉,刘斯缘也不管,两脚就下到了河边。
“看出什么没有?”
小赵跟着他看那片不起波澜的河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这...这就是河嘛,哥,你直说吧,我哪能看的出来。”
“你说这尸体没有用袋子包着重物抛下去,怎么会不自己浮起来?”
小赵愣了一下就惊呼起来,“我靠,这怎么回事?”
“是没道理的,所以肯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问题,让打捞的人员下去看看吧。”
“好。”
“等等”,小赵刚回过头又被叫住,刘斯缘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程亨的家境应该不算富裕,但我今天看他老婆身上的包和首饰,那都不是便宜货,他还在做什么副业么?”
小赵摇头,“那不是,这人运气太好了,在老家刚买了一栋新房子,装修到一半就碰到政府修铁路借道,房子一下成了拆迁屋,他那个房子原本地段不好,但面积还挺大,这不马上就富得流油了。”
年轻的刑警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世道不公,刘斯缘已经从河边站了起来,他拍拍小赵的肩膀,“你留在这边盯一下,我去问一问这个拆迁的事,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06
直觉这种东西很难说,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范畴,比较虚无缥缈,但是根据师傅的说法,老刑警的直觉都很可靠,有些仅凭逻辑不能解决的案子,就需要依靠敏锐的直觉来判断,刘斯缘对此深以为然,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有人要对程亨下手,那么恐怕和房屋拆迁的事脱不了干系。
四个小时的车程后,刘斯缘抵达了程亨的老家,一个地处临省的小县城,这不是他第一次外出办案了,周边一些地区的支队内部人员他也都了解。
路口已经有警车在等了,听说市里的人要来,手脚也都勤快。
“哟,刘队长,这么年轻啊。”
那微胖的男人穿着制服对刘斯缘笑,这个人他倒是第一次见,男人烟掏的很快,刘斯缘笑着摆了摆手,他就收了回去。
“刘队啊,这案子我也大致晓得了,有什么问题嘛你跟我说,该配合的都要配合。”
“也不是什么大案,人在我辖区出的事,主要都是我负责,今天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刘斯缘有点好笑,但脸上没有作出表情,胖子的话无非就是怕摊上事,这几年下来,场面上的东西,刘斯缘也懂了不少。
“哎,那必须配合。”
刘斯缘点头,“这就是程亨的房产?”
胖子抬头一看就摇头,“不是,这是老楼。”
“老楼?”
“这程老黑之前一直都住这儿,做了那么久生意兜里总有点积蓄,这破房子都多少年了,到处漏水的,采光又差,这不就托朋友关系买了套低价的大房子,谁知道呢这装修还没装完就修铁路了,好了,房子又生了个房,还白拿那么些补贴,你说这命啊,有时候他就是...”
胖子讪笑两声打住了,大概感觉自己话说得多了。
为财杀人?
刘斯缘脑子动了一下,这种事确实太让人眼红,既然连作为警察的胖子都有这种想法,那别人怎么会没有呢?
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他说那就去新楼看看吧,胖子便指使着手下的年轻人开车一路带着刘斯缘到了郊区。
他很快见到了那栋二层的别墅,典型的洋房风格,门口堆了一些剩余的建材,外面已经装了一部分,里面都还是水泥墙。
“你刚才说他托关系买的这房子,怎么个托法?”
胖子愣着想了一会,“开发商是本地人,一个小老板,他高中同学,走的也算近,这房子地段偏的很,其实不好卖,做个顺水人情,就便宜了点出给他了。”
刘斯缘点了点头,四处环顾了一圈,就让胖子带人先回去,自己留下来随便看看,两相客气了几番,胖子也就笑着上车了,刘斯缘忽然回头喊他。
他把车窗摇下来,“还有什么吩咐,刘队。”
“你之前喊他程老黑,为什么这么叫他?”
“程...”,胖子大概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么个问题,“都这么叫,做生意的么,无奸不商啊。”
“有什么由头没有啊”,刘斯缘往车前走了两步,“你对他还挺熟?”
“嗨,咱这地方不大,有什么人什么事都知道,他这人倒也配得上老黑的名号,以前在老冒口那边摆地摊的时候就经常让城管撵着跑,后来讨债啊、高利贷之类的都做过。”
“我在市里那块听说他还挺老实。”
“哼”,胖子冷笑,把手往马路尽头的一间铺子一指,“就那家小店,以前还没门面的时候就给他放过债,你去问问都知道。”
“好,麻烦你走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
刘斯缘目送着警车扬长而去,把目光转向了那家日用品商店。
07
“行!您想问什么,我都老实说啊,警官,我这营业执照都是齐的,上个礼拜工商还有人来查过...”
不大的店面里头,刘斯缘已经搬下凳子和老板排开了,他一开口问程亨的事,男人的脸就马上黑下来,再等到他掏出警证来,男人顿时又换了一副笑脸,赶急赶忙地抽了个塑料椅过来。
“听说程亨以前是放债的,他也给你放过吧?”
“这...放什么债啊,我不晓得,您听谁说的?”
“坦白坦白”,刘斯缘笑,“不找你的麻烦,问他的事。”
那老板紧张得脸上的肉都纠在了一块,就差把扯淡两个字写上去了,他听见刘斯缘的话,稍微放松了些。
“以前也想投资,搞创业,没钱只能借,亲戚嘛,又不肯借你,只能...只能问外面借了?”
“他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吧?”
老板苦笑着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摇了摇头。
“那他做这些,很容易得罪人吧,在这一块有没有什么仇家?”
“仇家?仇家应该算不上吧,咱也都是明白人,高利贷这东西就不该碰,碰了活该自己倒霉”,他一脸正气地说,“不过老茂家才是真惨,那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刘斯缘眉头一抬,“说说?”
“唉,可怜人。就旁边那块楼盘你看见了吧,那房子看起来不错哈,其实地方不好,卖不出去,老茂他家辛辛苦苦半辈子攒点钱,拿去买了套房,可这转眼呢,老婆又生了大病,他没法子,只能把房子低价拿出去抵押,不过本来和程老黑说好的,钱还上了,房子就拿回来。”
他一拍手,“谁知道拆迁呢?这下程老黑就不干了,老茂当然也不干啊,两边闹得厉害,但他哪扭得过姓程的,这下好了,血汗钱折了一大半,房子也没了,唉。”
刘斯缘心中一定,觉得事情有了点眉目,他走到小店门口拦了辆出租,给师傅报了从那老板口中了解到的老茂家的地址。
他正要上楼,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河里有什么发现?”
电话是小赵打来的,“刘队,河底沉积的杂物太多,打捞的人仔细找过了,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法医那边有问题了。”
“赶紧的。”
小赵笑了一声,“死者的遗体,后腰的地方有两个轻微的红斑,一般情况下很难察觉,我也看过了,那口子刺穿皮肤,大家在一起讨论了一下,觉得应该是穿孔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沉尸的原因?”刘斯缘皱眉,“那钩住他的东西至少会留在他的身上,只要取走,尸体就会浮上来。”
小赵愣了一下,“这...这我们还需要再查一查,我先把照片发到你手机上。”
刘斯缘嗯了一声,准备先看一眼,刚好这时候有个人从楼上下来,和他擦肩而过,刘斯缘忽然想起老板并不知道老茂家住的是哪层哪户,刚好要找个人问问,就对着那人的背影叫了一声。
“唉!您住这儿吗?认识老茂吧,他住几零几的?”
那个男人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往下走,刘斯缘奇怪,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他马上感觉不对劲,拉着扶杆就往下追,楼下的脚步声也立刻变了,在狭窄的空间里轰轰作响。
08
刘斯缘跟着男人一路冲到街边上,就看见他沿着路牙翻进绿化带,心里骂了一声 ,鼓足一口气追上了去。
他在警校的时候可是全面发展的,长跑也是拿手,他怼在男人屁股后边追了十分钟下来,那人倒也是能逃,没两步就拐进了一条小道,在犄角旮旯里兜起圈子,但时间一长,大概体力也顶不住了,被路边人家店门口不知摆着的什么东西绊了一大跤,被刘斯缘从后头快步撵上摁在了地上。
“诶?你叫什么?”
刘斯缘一只手把那人的脸从帽子低下扳过来,吃了一惊,竟然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那老茂老茂难道只是个外号么,绝不可能。
没想到那人反问,“你谁啊!”
刘斯缘把他放起来,掏出警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年轻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把前因后果都老老实实交代了个清楚。
他只是被人雇来的,雇主的面也没见过,就给他留了个条,叫他刚才那个时候从顶楼往下走,有人追就跑。
刘斯缘再问了几句,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把年轻人放走以后,自己连赶带跑地又回了老茂的住宅楼,敲门问了家住户就打听到了他的门牌。
他循着找过去,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问他是谁。
“老茂?”
男人四十来岁的样子,面相普通,眼角的鱼尾纹很深,顶上也有不少白发,看起来不怎么有精神,他疑惑地点头,
刘斯缘一边亮出警证,一边直视着男人的双眼,但遗憾的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愣了一下,就拉开门请他进去。
“请问有什么事?”
两人在客厅坐下,刘斯缘瞟了眼四周,家里此时只有他在。
“程亨你认得么?”
老茂吸了一口气,点头。
“你上个月二十七号的晚上在哪里?”
小赵随着发过来的文件里也包含了尸检报告,推断程亨的死亡时间大致在四月二十七日晚。
“啊...上个月,我想想,警官,晚上是多晚啊 ,我每天晚上都要去医院,我老婆病了。”
“十点以后。”
“那就该回家了,我从医院出来,都是回家来了,家里收拾收拾,差不多也就睡觉了吧。”
“当时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这,我老婆在住院,儿子在外地上学呢,家里就我一个。”
刘斯缘顿时感觉头痛起来,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但现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指向他就是凶手甚至嫌疑人,一切都还只停留在推断层面罢了。
他只能开始照例询问,老茂也都一一回答了问题,回答时的表现并无任何异常,假如他真的就是凶手,刘斯缘简直觉得这人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
十几分钟过后,刘斯缘无奈地从老茂家出来,开车回了警局。
小赵把案件整理出的资料递过来,他看了一下,没有什么新的有效线索,案子似乎到这里就卡死了,在刘斯缘眼里嫌疑最大的老茂身上,也找不到任何破绽,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警局的厅里,一群人围在刘斯缘面前各抒己见,有人主张从证物上下手,有人主张从目击者的方向调查,刘斯缘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默默听他们争论。
“现在嫌疑人都还没有确定,我们不好找线索,我看还是先以走访的形式摸一下程亨周围的人”,小赵说。
刘斯缘干咳一声,点了点头,让大家分成几组进行走访,话讲完以后他把小赵拉到一边嘱咐,“我今天去见的那个老茂,还是作为重点观察,你明天和老黄去他那边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小赵点头去了,刘斯缘再次捧起手里的资料,他把那些线索都放在一边,着重翻阅起老茂的个人信息来。
09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案情也没有新的进展,不过刘斯缘心里已经有了一套想法。
四点钟左右,老黄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朝刘斯缘招手,“刘队,有目击者了!”
刘斯缘听他把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在今天走访的过程中,他们把网撒的比较大,老茂住的那栋楼四周的住户都问了一遍,本来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东西。
有一间四楼的住户,他们家就在老茂那栋的背后,二十七日晚大概十一点左右,他已经上床休息了,忽然想到下午晾在阳台的衣服没收,他到了阳台,刚好看见老茂从对面一楼楼梯口翻出来,觉得挺奇怪的,加上同住一个小区很长时间了,他认得老茂,不会看错。
“小赵在那边做笔录,让我先回来了,走,过去看看?”老黄问。
令他吃惊的是,刘斯缘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沮丧,年轻的队长走到窗边沉默了一会。
老黄带回来的消息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刘斯缘没有能逮住他的把握,但手上有他的把柄,他几乎确信老茂会在自己开出的条件下认罪 ,但刘斯缘 不愿意这样做,那也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
“知道了也没用,我们手头上没有证据,所有路段的监控都没有拍到他,指纹也没有采集到,其实我有办法让他认罪,只是我还在考虑。”
“这还考虑什么啊,刘队,我知道您办法多,把这案子结了吧,我后天还要...后天我侄子结婚呢。”
“再查,要是明天晚上之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的话,再说吧。”
10
刘斯缘大概也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又和男人面对着坐在这间屋子里,他这时的心情其实很复杂,这是一件很奇怪的案子,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因为纠纷而导致的蓄意杀人,但作案手段、凶器、指纹等等一概追查不到,做的太干净了,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警队先锋也只能屈服。
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才终于开口。
“自首吧。”刘斯缘看着老茂。
“自首?”
“坦白跟你说,我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你杀了程亨”,刘斯缘苦笑起来,“但是我劝你自首,因为这样我能帮到你。”
老茂扯了扯嘴角,“警官,你能帮到我什么?”
“你觉得杀人偿命就够了吗?我了解你家的情况,你老婆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你儿子还要上大学,程亨即便是死了,你的房子和钱也拿不回来,但是我可以帮你”,刘斯缘口气坚定,“之前我问你们当地警队的那个胖子,他对程亨的情况就遮遮掩掩的,说一半藏一半想糊弄我,我一看就知道,那个程老黑跟他们领导恐怕有来往吧,你把房子抵押给他的时候签了协议没有?只要你签了,我就能帮你要回来,你认罪,量刑还可以酌情从轻,你不认,这些事我一概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老茂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他面色凝固起来,两只手交叉着,一言不发,就在刘斯缘等得快要耐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了。
“你不要骗我。”
刘斯缘摇头,“我要抓你,因为你犯了法,但那栋房子的确是你的财产,我帮你讨回来,公安系统内部出现了这种人,我也不会不管,我抓你,也一定会抓他。”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瞬间就垮了下去,好像先前的那一层伪装如气球般泄了,他人便也老了下去。
刘斯缘也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这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他其实还准备了不少说辞,这会儿都没能用得上,似乎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争一口气,无论是他杀了程亨,还是他想要回自己的房子,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他就满足了。
他带着老茂回了局里,一路上没给他上铐,把人交给老黄以后,他一个人回了办公室,把自己关了一下午。
老茂的态度非常配合,他把所有的一切情况都清楚交代了,当晚他从医院回到家以后又出了一趟门,找到程亨以后,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挟持着他到了案发地点附近的一条偏僻的河边,在那里把他呛死后拖到高铁桥下的河道抛尸,河道注水的事是他听朋友说的,他便用五金厂买来的钩子勾住程亨的后腰,连着渔线压在石头底下。
刘斯缘到了晚上才露面,其他人把口供和汇报处理的差不多了,基本上这两天就能结案,刘斯缘把他们都赶下班以后,自己坐在空荡的厅里翻起案件资料来。
这个案子很轻松就结束了,但让他有很强的挫败感,他始终没能循着线索破案,靠的是对老茂的威胁和谈判,而且案情里有一些不起眼的细节让他觉得古怪。
他们之前查了很多路段的监控,老茂不知是如何巧妙地全部避开了监控,以及他作案的手段非常严谨,似乎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但毕竟老茂已经伏法,刘斯缘也不会去深究,答应老茂的事情,他会做到,而对警务内的渎职人员,他也决不会姑息养奸。
他皱着眉头打开了四月二十号老茂家门口路段的监控,权当消遣地看完,叹了口气,他正要去关上页面,鼠标不小心碰到了前翻键,监控的日期往前跳了一天,刘斯缘愣了一下,没有去关。
画面很枯燥,但他还是本着耐心去看,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住户楼对面的马路上晃过了一个人影,刘斯缘眯着眼没看清,又倒回去看了一眼后,猛地从椅背上弹了起来,他把画面上的人脸放大至清晰再看,手臂上的汗毛顿时都倒立了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一个他以为绝对不会再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