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糖,新干又称糖饼,是新年里招待客人必须摆上的一道点心。小时候,谁家连这最起码的糕点都摆不上来,那是会被别人特别是老年人说笑的。
腊月始,乡下的庄稼活儿基本忙完,张罗过年的活计也就一件接着一件成为大人们的首要任务,制作米糖就这样摆上了母亲的重要议事日程。
制作米糖所需的最基本的原料有两种:米糖、爆米花,如果条件好些的人家,还会加上炒得喷香并碾碎了的黄豆、花生米、芝麻等,制作成香气扑鼻、可口甜腻的豆米糖、花生米糖、芝麻糖……
爆米花的准备工作,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了。秋收过后,挑一段阳光明媚的日子,母亲把蒸熟了的米饭团揉散后铺晒在蔑垫上,经过三四天的晾晒,原来软软的饭团,便晒成了一粒粒硬棒棒的颗粒儿,用塑料袋封存好,待用。制作米糖前,先要把晒成颗粒的饭粒在锅里炒成爆米花儿。为了受热的均匀,在炒爆米花时,母亲常在锅里先炒些细沙。灶膛里的火也要大小适度,太小了爆不开,太大了又容易烧糊,所以这项工作一般由我聪明又细心的二姐来完成,而母亲则像一个魔术师般的在锅里演绎着把饭粒变成爆米花的神奇绝活,眼看着锅中的米粒受热后突变成滚圆白胖的精灵,在锅中跳跃、翻腾,待到爆米花的香味氤氲开来,母亲用筛子过遍筛,细沙继续留在锅中,白胖的爆米花儿倒入竹箩里,我们几个小的迫不及待地捧上一把,塞进嘴里,有几颗沾在鼻涕上下不来,便伸出长长的舌头一扫,一颗不剩地落入肚肠里。
麦芽糖的熬制是一项技术活,如果无此技术的一般直接到街上购买,或委托别人帮你熬制。我大公(爸爸的伯伯)熬制米糖是一把好手,这使得我母亲很年轻的时候,就把这绝活学到了手,所以我家的麦芽糖是自己亲自来熬制的。年数久远,我已经不能清晰地记得熬糖的技术细节。只记得先是把几斗麦籽儿浸泡一两个晚上,然后框在一个木框里,用布块等物进行覆盖保温,定时洒上一些温水,催其生根、发芽,等到长得有杨家爷爷的胡子长时,便倒在案板上,横刀竖刀反复剁碎,然后放到锅里进行熬煮,待到水越来越少时,锅底便凝结成金黄色的粘稠物,母亲便用一根筷子往锅里一挑,插于后门的墙缝里,经冷风一吹,原来的糖液便像一面小旗般迎风飘扬,母亲说:“可以取锅了。”三哥、二姐便忙着移桌端盆,我们兄妹几个小的便跳起来,把那枚糖旗敏捷地取下,抢着塞进嘴里……
爆米花有了,麦芽糖也熬制好了,接下来就是将他们合成米糖。找一大的木盆,将还热得有点烫手的糖液倾入木盆中,然后按比例加入爆好的米花,不断地搅拌、搅拌,等到糖与米花充分搅匀时,然后用一个棒槌轻轻地在米糖面上碾压,待其充实而平整之后,立即翻转倾至洗净、擦干的面板上。此时母亲会将这块圆形的饼块切成十几公分宽的条形,大嫂、二姐、大哥、二哥们,还有已出嫁、又特意赶回来帮忙的大姐,便齐刷刷地把这些条状物,用早已磨得铮亮的菜刀,切成一块薄薄的方形物。全家人围着这桌子,这案板,围着一家人一年的快乐,尽情谈笑。
先来尝鲜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守在面板前,等到第一片米糖从刀口切出,快速地拈上一片,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脆生生、甜蜜蜜,满口都是爆米的生脆、糖的清香。
那时候,像做米糖这样的好事是瞒不住的,早有七邻八舍围站左右,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金祥婶,你家的糖饼做得好脆哦”“糖也熬得好,米花也炒得脆!”……
母亲刚把所有的米糖分切好,忙个不迭地招呼着每位客人:“长子婆婆,快!来,尝尝!”“花园嫂,甜么?甜的话,再来几块!”“哭婆公公,带几块给你小孙仔吃……”
满屋子里热气腾腾,甜蜜的气息窜到屋顶,温暖的香气从老家的屋顶扩散开去,屋后面的竹林也被这浓浓的年味感染了,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也要凑过嘴来分享这满屋子的快乐。
如今,会做米糖的人越来越少了,那种做米糖、吃米糖时散发出来的浓浓的年味儿,却不时飘进记忆的窗口里,温暖这漫长冬天湿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