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识
覃玲从乡村来到小镇,是迫不得已之举。为了建镇上的房屋,覃玲和丈夫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把乡村里的老屋抵卖后,东拼西凑,才勉强建起来的。说是房屋,也就是将框架初胚基本门窗装好,断风断雨,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罢了。好在附近搬来的邻居们也不是富裕的人家,关起门来对着家徒四壁,覃玲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失落。直到那个午后,李月香披散着卷烫保湿的一头乌发,精致画过淡妆的脸庞,身穿丝质花长裙,吸拉着高跟水晶拖鞋,水晶拖鞋前面嵌着一朵粉色的花蕊,上着指甲油的脚趾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芒。她站在覃玲家门口朝里张望。彼时覃玲正蓬头垢面,胡乱穿着件过时的廉价衣服,顶着热辣的阳光,坐在大门口帮助丈夫擦试大理石块上的尘灰。汗水顺着双颊向下流,背部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汗馊味。她们俩一个站在门边阳光的阴影下,一个坐在烈日炙烤的阳光里,就这样一问一答地攀谈着。在她俩隔空目光的对接中,覃玲敏感地觉察出,李月香眼里飘出的优越感和那一丝的怜悯。覃玲瞬时在心中筑起了一道墙,这道墙把空间顿时划分为两个世界,覃玲和李月香分属其一。她们只能透过一扇狭小的窗,探看彼此的世界。她们之间只能作一些流于表面的对答,而内心,永远隔着那道看不见的墙。相形之下,覃玲生出了一丝失落。
李月香是睡午觉错过了打牌的时间,闲着无聊,站在自家门前,看到覃玲坐在烈日下,略显吃力挥汗如雨地擦着大理石上的尘灰,好奇地跑过来,漫不经心地和覃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她问一句,覃玲答一句。并没有表现出像她熟识的小姐妹们对她的那种热情的态度,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她坐下。她只得站在阴影中,打量着覃玲的家。和自家比起来,李月香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覃玲的家。就算自家在乡下的老屋,家中的一应物品也比此时的覃玲家丰富得多。李月香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家中姐妹多,家穷,家境还不如覃玲家现在的光景。除了弟弟有学上外,她们姐妹几个,也就胡乱地上了个二、三年级,就缀学跟着父母后面,挎着个蔑条藤编的蓝子四处挖野菜,和小伙伴下塘捞鱼虾,疯猴嬉笑。日子就这样在苦中熬过去了。等到自己长到十九岁,经媒人介绍,和小华子订了婚。结婚生子,做农活。公爹家条件比自己家好,但两房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怎么样也感觉不到舒坦。直到华子跑推销发家后,搬到镇上来,才觉得日子是属于自己的。现在和那时候比起来,舒服快活不知多少倍了。唯一感觉到不满意的是,华子整天在外面,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可有什么办法呢?镇上那么多的推销员的家属,不都是这样熬着日子过的吗?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李月香从不会再往深处里去想,只要衣食无忧,不吃苦受累,李月香也就感觉到没有什么好报怨的了。再看看烈日下的覃玲,更感觉到自己应该要惜福了,眉眼间不自觉地就爬上了笑意。从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丝怜悯,眼前的这个侉女人,怎么跑这么远,还挑了个这样的穷家,听说嫁过来的侉子,都是家庭条件差,为了钱,被卖过来的。带着好奇,想问问她,怎么胆敢走那么远嫁过来,日子过得心焦不心焦?
就这样,她从自家跑过来和覃玲攀谈,想解开心中的疑惑,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覃玲对李月香带着好奇心的热情,反应得并不热烈。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陌生人或年长者,甚至是背井离乡的乞讨者,覃玲表现出来的热情一定会胜过此时的她。她的心中自有一份自尊和清高。对于怜悯,她自会产生出抵触心理,因而表现出淡淡的疏离,以维护自己的自尊。在她们的一问一答中,李月香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覃玲的冷淡,她来时的那股兴奋劲,受到了小小的打击。她把这种不融洽归结为:“侉子都不识好”的惯常思维,不咸不淡的几句交谈后,李月香来时的热情被覃玲的冷淡浇凉了,她悻悻然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