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时，正是新年时节，家家都在忙着欢庆，希望在新的一年能够顺心如意。在弥留之际，奶奶已说不出话，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我们，我们说的话，她大概也听不见。在除夕的之前几天，她走完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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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请了十天假回家看看爷爷和父母。

我回到家里时，院里的草已长得非常旺盛，爷爷站在门口，见我和弟弟回来，脸上浮现出熟悉而令人愉悦的笑容。

奶奶去世后，爷爷就自己一个人生活，日子突然变得寂静许多。以前，奶奶话总是很多，爷爷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两个人不算和谐，却总是互相照应，而现在，一个人的世界，孤独很多。

当天晚上，我们吃过饭，爷爷坐在竹椅上，又开始发呆，爷爷话不多，从小我就看到他经常沉默地看着某个地方，然后不说话，而我这时，就喜欢过去摸摸爷爷的头。打我记事起，爷爷的头就秃了许多，我小时候喜欢摸爷爷的头，爷爷也笑呵呵地不生气，继续一口口抽他的旱烟。那时奶奶还健在，极有活力。在农村，有各种干不完的农活，种田、种菜、种水果、养家禽，爷爷还会用竹子织一些鸡笼、鸭笼，做一些扫帚、簸箕拿到圩上去卖。农村的日子是悠长而缓慢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人与人的连接也紧密，一个村的人都彼此熟识，经常串门、一起砍柴、互相送菜，爷爷奶奶就在这样的环境过了一辈子，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他们一生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最多去县城小住几天。他们也没什么远大的追求，只是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爷爷不喜欢看电视，更喜欢本地的采茶戏，买了不少碟片，闲时就看看碟片，碟片会演许多当地的民间故事和历史传说，我也陪着看了一些，现在爷爷也不看了，只是听录音机里唱。爷爷也不知道玩手机，对手机的使用仅限于打电话和接电话。我说要教他玩，爷爷只是说，已经老了，教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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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也说，已经老了，学不会了。在我叫他去学拼音的时候，他说想学会玩电脑。

爸爸是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孩子。他有机会读书，读到初中，然而中考时差了一些分数，没有考上高中，那时候，考上高中的人并不多。后来，他跟着当地的赤脚医生学习医治家畜，当时的农村，人们大多会养猪养牛。然而学成之后，农村的人都渐渐去了城市打工，农村的家畜越来越少，学的东西也没有用武之地，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也出去打工，一年只回来一两次。小时候，我很喜欢他回来，因为他回来时总会带一些好吃的，那是我在农村很少能吃到的。直到高中，他在矿上工作时被石头砸伤脚，伤势很重，听说老板没有去探望，也没有给钱，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爸爸还是回家了，那一次回来，爸爸没有带吃的回来，面容憔悴。后来，他就留在了家里做活，和妈妈一起，陪我上完高中。

读了大学以后，可以感觉到爸爸对我的依恋多了几分，若隔了一些时间没有打电话回去，他就会主动打电话来找我聊天，我回家之后，反而没什么交流，他要出去干活，早出晚归，晚上回来之后，他就用手机看看视频。我曾经仔细端详过他，那是一张典型的沧桑的中年人的脸，刻满了岁月和劳作的痕迹，皱纹的沟痕深深地布在额头。

我曾经问他，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东西。他说，没什么追求的东西，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们家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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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我依然记得，那时候放牛时青草的味道，输掉唯一一颗弹珠时沮丧的心情，考试没考好时流过的眼泪，那时候，世界很小，只要一下雪，这个世界就全是白色的，那时候，我也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句话：小时候是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就会很痛苦。我一直觉得，长大了，很多时候就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因为一些小事而受到大人的责骂。

四年级时，转学去了镇上读书，之后初中，也是在镇上读的，而这是一段令我难以释怀的经历，我曾经备受欺凌，一度感到孤独和自怜，所幸结识了一些好友，得到支持和鼓励，心理也慢慢成熟。我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寒冬的傍晚，我独自漫步校园，看到环绕整个小镇的山，我在想，自己以后要走出这些山吗，等待自己的又是怎样的人生呢，没有答案，当时感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

中考之后，我离开了小镇，去了县城读高中，我记得第一次看见校园时，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观察学校的建筑，凝望学校的一草一木，想象着自己以后的生活，内心充满着美好的想象，只不过，后面发现这只是想象，我并没有度过一个很愉快的高中时代。学习，考试，成绩，排名，这是高中生活的主旋律。一个午后，我在走廊上休息，眺望着远方，同桌过来，刚午休完的她睡眼惺忪，我问她，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她说，离开这里。我那时也不能理解一句描写高中时代的话：你以为离开的是地狱，殊不知你离开的却是天堂。因为我也很想离开那里，直到去了大学。

九月，阳光热烈，人头攒动。大学生活以军训拉开帷幕，军训结束时，一位同学把身上的军装狠狠甩在地上，又用力踩了几脚，以发泄自己的恨意，大学恐怕没有给他开一个好头，同样，也没有给我开一个好头。大学四年，迷茫过也拼搏过，见识到了更大的世界，学业有所精进，也认识了更多的很厉害的伙伴，大学四年，如白骥过隙，现在想来，也许是最好的时光，尽管在最后一刻，很想快点离开。

等到来到就读研究生的学校，就开始深刻理解一句话：失去后才会懂得，懂得后才会珍惜。我想念本科时的食堂和店铺，怀念平整的大道，怀念起风时吹皱的静湖水。一条长长的科研之路在我眼前铺开，而我现在，望不到尽头。

4

每一个人都在书写着自己一生的故事，有的精彩，有的唯美，有的平淡，有的悲伤。

对爷爷来说，他的一生就镌刻在农村的土地上，对爸爸而言，也许他的故事就写到县城为止。而我，一步一步跳出农村，看见一个更大的世界，却未必能够融入这个世界。

《镇魂街》里说：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很多时候，我们的故事不仅仅由自己决定，故事剧本不在自己手里，我们只能随着剧情改变自己，也许，我们永远无法也达到我们自己想要的目标，只能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按照预定的道路平凡地走下去。

不过有时，我们也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两年前，河南省一名老师在辞职信中写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辞职之后，她先后走过大理、重庆、成都、杭州、乌镇等数十个城市，最后落脚成都，与自己的爱人一起开了一家客栈，她说，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一生足矣。

我们这一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前路艰辛，世态炎凉。是写一个平平淡淡、岁月静好的故事，还是写一个不甘平庸、波澜壮阔的故事，就看自己内心的选择了。

奶奶最终安葬在一座大山中，据说那里的风水很好。当时正值初春，冰雪早已消融，各处的植被都开始萌芽，准备探出头来，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