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碰到一位初中的同学,叙旧时说,我们不但是同学,还是邻居,你家就在我外婆家边上。我想说出外婆家的门牌号,却发现那个非常熟悉的号码已经忘了。
外婆的家和我家在同一街道上。我家在尾部,外婆家在中部,间隔不过四五百米。因此,我小时候基本上外婆家渡过。外婆的家是那种“手巾寮”。早年外太公做点手艺活,置办了这么一处有两个小天井的三房两进的住宅。因为是外公是长子,养育的子女较多,因此一家住在后半部分,中间的大房子隔成两间,一间给外公,一间给他的兄弟。
这种老式的房间,屋顶都有一两块狭长的玻璃,透光。晚上是看不清外面的星星。但中午时分,阳光透过玻璃打进一条光柱,里面有灰尘飞舞,影影绰绰,引躺在席上的我,无数遐思。外面那条长长的走廊,搭一张竹席,还可以容一人勉强通过。因为有穿堂风,所以是夏天我们最爱的午休地方。
如果没有上学,我常常是早餐后就到外婆家去。外婆当过老师,她会教我背古诗学数学。每天晚上要回家了,外婆都得让我把乘法口诀背一遍再放行。当然,作为奖赏,她都会给我一颗糖或一块饼干什么的。所以,每次我要回家的时候,我都眼巴巴地望着外婆,看她能从口袋里变出什么来。
外婆那张大眠床,也是我们的乐园。把被子叠一下,就可以在上面跳上跳下的。外太公还在的时候,常常在外面喊,又地震了!外婆就冲进来,在我们的屁股上拍一下。我们还把玩具扔得满床都是,只玩不收,外婆有时会边收拾边说,明天不让你来了。但到了晚上,她又会说,明天早点来。
后来,外婆的家被拆迁改造了。平房变成了套房。我们也都长大,家也搬得远远的了。但每个周末,我都去看外婆。外婆很高兴。但是她没法再从口袋里变出零食了。我带了吃的给她,她还一直道谢。我离开了,外婆就送我到门口,看我穿过走廊,下了楼梯。我从楼下看上去,只见三楼的外婆,努力把头伸出护栏,干瘦的手,向我挥舞着。我在拐角处回望。仍可以看到三楼护栏那,几根白发,在风中轻轻飘着。
外婆往生的时候,九十五岁。我很愧疚,没有好好地照顾她。她应该可以活到一百多岁的。她这一生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外婆一走,她儿子就把房子卖了。我再也没有外婆的家了。连门牌号也遗忘在时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