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读的不是书而是观照自己

本周我们的主题,继续研究《孙子兵法》,《军争篇》日:“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饵兵勿食。

敌人下饵诱你,你不要咬钩。

杜牧注解说“饵兵勿食”的意思,是敌人丢下的食物你不要吃,小心有毒!“敌忽弃饮食而去,先需尝试,不可便食,虑毒也”。

同时还有一战例,后魏文帝时,库莫奚侵扰,诏济阴王拓跋新成率军讨之。拓跋新成兑了很多坛毒酒放军营里,敌人来攻的时候,他就假装不敌,弃营而去。敌人攻入空营,得了许多酒,大喜,开怀畅饮,酒酣毒发。这时新成再杀回来,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万计。

杜牧这个注解得对不对?我认为不对。孙子的原意,肯定不是提醒你不要吃不认识的坏叔叔给的食物。但是杜牧注解错也无所谓,错得有价值,让我们知道了还有毒酒破敌这个战例。

我们读书学知识,或者跟人讨论问题,有一个非常非常普遍的毛病,就是有胜心。不是专注于我有什么体会,学到了啥,而是想胜过他。他说得很好了,但我想方设法,非要另立一说以胜之。或者换个角度,跟他讨论讨论,总之要让他站不住脚,显我的本事,至少显示我知道得多!

小时候上课向老师提问题,不是真有问题,就是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听完老师的课,或读完某著名的书,跟人交流,不是交流学到了啥。而是一开口就是:“我觉得他那个地方说得也不对嘛!”

胜心是读书学习的大病,跟同学讨论,要压倒同学;上老师的课,想挑战老师;读古人的书,还想胜过古人。一有胜心,读书就不是怀着学习的虔诚,而是抱着纠错的快感,不是“学习型读书”,是“纠错型读书”。

《十一家注孙子校理》,因为是历代十一人所注留下来,每个人都在前人的基础上注,字之里行间这种感受就特别明显。第一个注的是曹操,他就是靶子了。谁的靶子呢?主要攻击他的是杜牧,几乎把曹操射成个刺猬。杜牧的注,常常第一句就是“曹说非也”——曹操说得不对!曹操死了,没法从坟墓里起来跟他辩论,所以每次论战当然都是杜牧获胜。杜牧为什么老说曹操说得不对呢?因为胜过曹操比较有快感。

杜牧是个诗人,是个文人。他就特别喜欢标新立异。我想他在注《孙子兵法》的时候,他不太关心《孙子兵法》对自己有什么用,而是关心自己的文章,如果和前人注得一样,就没什么意思了。

孔子说:“恭则不侮。”那不恭,就要受辱了。杜牧老说前人不对。后面自然就有人说他不对。所以《十一家注孙子校理》里,每一句“曹说非也”后面,都有一 句“杜说非也”。“拨乱反正”比较多的,是梅尧臣。他是宋朝人,也是诗人,杜牧死了两百年了,他也没法起来论辩。

那么究竟谁对谁错呢?

首先,我们关心的重点不应该是古人、前人他人的对错。关心的重点是自己学到了什么,有什么用。读书、学习是观照自己,无论多么高深的兵法,无论怎样前卫的理论,只有能助你关照自身、观照自己之事、观照当下之时,放自己内心体会,放实际事上推敲,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搞些标新立异,徒事讲说,是读书学习的大病!

其次,错的也有价值。杜牧的注,也让我们知道不少新鲜事,不也挺好的吗?再说他下的工夫很大,是十一家里成就最大、影响最大的,我们也不必去纠他的错,得我所取就行了。对错皆有机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价值。

克劳塞维茨说:“错误的意见不管多么荒谬,至少让我们知道了别人看问题的角度。”这也是价值。有时候别人跟你说个道理,你觉得他太荒谬了,简直不可理喻。这时候你要往好处想,他让你知道了,还有人是这么看问题的!

第三,到底谁对?这个问题我们当然是关心的,不是没对错,是有对错的。谁对呢?真正参加过实践的人,在实践中取得成功的人。因为他才是将猪肉吃进嘴里的嘛!对于这些读书之病,王阳明先生认为:“其说本已完备,非要另立一说以胜之。”不是真读书真好学,而是有胜心,徒事讲说,求些虚荣。读书只问对自己有什么益,有什么用,不要去文字上训诂纠结,自以为在做学问。

所以作者读兵法还有一个体会,就是把自己代入其中,假如我是他,我怎么做?而且我们读书,跟看电影一样,自然就把自己代入主角和胜利的一方。还要再多想几次,把自己代入失败的一方,代入参与的各方,假如我是他,在当时的时空、情境、条件下,我会有哪些体验、感受、情绪?如何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做出抉择。

把自己代入书中,再把书代入现实工作生活中。书上的知识理论、原则经验、情境案例,在我的实际工作生活中有什么相应的情况,在时空、情境不同的条件下,它们是否适用,有什么启示,能否指明方向、排除障碍。

最后将所学所思代入未来,记得马斯克告诉科比,学习最重要的是想象力,让知识升华,与你的知识体系碰撞,发挥想象看它们能碰撞、结合出什么样的火花,来预测未来趋势、帮助决策。否则知识没有一点意义。

“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如推如敲,如碰如撞”,首先自己思考琢磨,书里的知识,哪些于我有用;其次与别人我切磋,也就是分享出去,多与人探讨,在谈论过程中提升认知与知名度;再次,将知识用起来,在实践中出真知,在实践中检验认知、补充认知、修通认知。而在当今时代,最好的使用知识就是将知识变现,从小到大,我们所学的知识,实际上也是一种知识变现(变为工资收入)。在当今时代,知识变现不仅是实践的要求,也财富积累的一种方便快捷的具体实践,可以说把知识卖出去,才是现在最高级的学;最后,如碰如撞,通过实践让知识得以升华,让未来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让想象挥动翅膀,整合一切的资源,如马科斯一般做前人未敢做的事业,这才算书没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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