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在我们新洲算是为数不多的传统活动,听名字好像与花有关,其实是一场大型的赶集活动。
每年从农历二月初开始,四面八方的摊贩赶来我们小镇摆摊,没有固定的摊位,直接摆在大街中央,绵延数里,只在两旁留出行人道,车辆行至此只能绕道。
由某个村落开始,摆摊三到五天,过后摊贩们集体转移到另一个村落大街继续摆三到五天,就这样一路行一路摆,直摆到二月底。摆摊行程基本已形成惯例,摆到家门口时,附近的人不管买不买东西,总乐意去看看这样的盛况。
我去参加花朝节赶集的记忆只在小学时期,在油菜花盛放的季节,我和老妈一起步行去赶集,路边随处可见不知名的小花,蓝的,白的,星星点点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好像小心窥探路人的精灵,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棵花枝满头的桃树,吹面不寒杨柳风,那大片起伏的油菜花就如同我的心一般雀跃。
走在路上总会遇到一辆破旧的农机三轮车,上面载满了同去赶集的人,经过身前,车上的人笑喊:“怎么自家人不坐车,都在路上走。”
没错,开车的正是我老爸。
我和老妈不坐车的原因是我们晕车,晕到宁愿走一个小时的路也不坐车,一路上我们要偶遇老爸两三次,热情的乡民总会忍不住调侃一番,不认识的路人好奇看过来,我总在这样的时刻有一种微妙的得意。
到了集会的地方,老妈时刻紧紧牵着我的手,因为人实在太多了,稍不留神就被挤丢了。皮草、丝绸、药材、果树苗、牛肉干,这些我们都不买,老妈只对五块钱一个的帽子,三十块钱一条的裤子感兴趣,我则到处看看稀奇古怪的东西。
听说药酒罐子里面泡的是银环蛇,小孩手臂粗细,蜷缩在半人高的玻璃瓶中,看得人心发慌,蜈蚣竟然可以这么大,蛤蟆也能泡酒吗;有个人牵着骆驼在招揽生意,骑一次30块,这个骆驼是从沙漠来的吗;呲啦,伴着皮肉接触高温铁板的声音,一阵香味与油烟一同飘散,是铁板麻雀,可怜的小东西竟成了盘中餐。
手中攥着难得的零花钱,我看看棉花糖,看看冰淇淋,看看臭豆腐,看看冰糖葫芦,最终买了心念已久的方便面,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袋,倒入佐料,然后捏得碎碎的,摇晃均匀,一点一点钳着吃。
上午逛完就去大舅家吃午饭,大舅家的背面靠着一条很宽的河,二月枯水季基本干着,成了天然的摆摊地点。
河道里的半壁江山是木匠和篾匠的。八仙桌、师爷椅、蛤蟆凳,清新的原木用榫卯结构拼接,不费一钉照样稳固,买回去随喜好上漆,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粗柳簸箕细柳斗,箩筐竹床和筅帚,巧工手下出精品,不管是晾晒粮食的容器还是乘凉纳爽的竹床和竹席,篾匠的手艺总是不过时的。
河道另外的半壁江山属于戏台,马戏团,以及其他娱乐项目。
唱戏是我们那儿的又一大传统,年后春耕前不时举办,在收割完的农田里搭台,唱的戏种我不太清楚,大概是楚剧吧,反正肯定不是黄梅戏。我妈不喜欢看戏,觉得矫揉造作,我外婆倒很喜欢,我们村唱戏的时候,老妈会把外婆接过来看戏。
通常是这样的,我搬着椅子在前面跑,老妈扶着拄杖的外婆在后面慢慢走,到了戏场,随便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外婆坐着嗑瓜子,老妈给我几块钱叫我看着外婆,她回家洗衣做饭,饭熟了再来接我们,我就以外婆为中心,在戏场乱窜,一会儿看看这人套圈,一会儿看看那人抬枪打气球,过过眼瘾足以,好不容易得到的零花钱,我要留着买好吃的,比如两串土豆片或一份搅糖,细细品尝,一口一口都是满足的滋味。
花朝节当然少不了唱戏,我觉得唱戏里最稀奇的环节是“送台桩”,一般戏唱了几天以后会有人送来一整棵沙树,扎手的叶片中挂满了50、100面值的现金,抬树人在戏台前佯装挑衅唱戏的演员,演员们趁机上前来抢摇钱树,双方你来我往地几番拉扯,最终在观众热烈的叫好声中,沙树整个被拉上了台,显然就是捧场送钱,但是感觉这种方式特别有意思。
马戏团在河道里围了一个大帐篷,严严实实的,除了入口,哪里也进不去,他们打的旗号是美女蛇,美艳的女郎脖子以下是蛇形的身体,魔幻又惊艳。我觉得大部分人肯定是不信的,不过会好奇商家怎么圆这个噱头,看海报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多少人进过那个神秘的帐篷,反正我是从来没去过,看一次20块太贵了。
每年花朝节,大舅家都很忙,亲朋好友逛累了在他家歇脚,买的东西堆满了屋子,乡下人好客,来了就留下吃饭,我们吃完饭也不多打扰,提着买好的笸箩或蛤蟆凳顺道就逛回家了。
疫情这几年,花朝节都是停办的,直到今年又如期举行,前段时间老爸回家办事,还专门赶场去了一趟,听他说今年盛况空前,流水的摊位起码十里。尽管我有十多年没去过了,但听老爸说完,不用身临其境也能马上想象到那幅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