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祖宗！你怎么又把鞋子脱了？地上凉，快点起来！”
“怎么回事啊？柜子上的油你是怎么找到的？”
回到家以后的每个早晨，几乎都是在母亲这样的呼叫声中清醒的。侄女转眼两岁，学习能力极强，又不能真正地理解母亲的话，只能凭着自己的意识做一些事。
日复一日，我觉得耳朵甚是疼痛，扯了扯被子，将头钻了进去。
“你能不能起床了！就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孩子吗！”
果然，几分钟以后，“灾难”很快向我袭来，我真想装作听不见，可良心又使我不得不从冬日暖呵的被窝里抽身。其实每有这样的时刻，我心里都有两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但这的确也是事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待完成事项，很多时候即使是作为孩子也无法帮父母承担，可能这也是生命中的无奈之处。
第二个声音——又想帮着做点什么。
是枝裕和在书里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在一部描写虐杀犹太人的故事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男人说：“我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我知道，这种行为是错误的。”犹太人戳穿了对方的诡辩：“比起因为无知而无所作为的人，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做的人罪孽更重。
这时会谴责自己的不近人情是否是自私的表现，苦于内心的挣扎，也会不情愿地爬起来帮着带。
亲自上阵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组建家庭和生孩子需要一种更深厚的责任感和坚定。
母亲还在不断地抱怨，我忍不住冲了她：“你要觉得很烦，去和你的儿子说啊！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好的情绪都带给我？再说了，自己生的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带？”
“那谁让我是奶奶呢！”母亲回击，言语里夹杂着各样的情绪。
听到母亲这样的回答，一股火就莫名而来，“谁说奶奶就一定要带孩子？”
母亲的语气也越发带着一决胜负的口吻：“老祖宗传下来的！自古以来就是奶奶带孙子，天经地义。奶奶不带孙子就是会被唾沫淹死！”这句熟悉的话再次在我的耳边响起。上次听见它是在舅舅家。
外婆在厨房一个劲儿地叹气，厨房外是小表妹咿咿呀呀的吵闹声，吵得人心慌。我站在门口看着外婆，她的白头发已经布满了整片头顶，彷佛有无数魔爪正一点点地撕扯她，将她往黑暗里拖。
外婆眉头紧皱，手上的布麻利地清扫着每一处地方，嘴里却在不断地念叨。我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隐约发着酸。外婆在我的记忆里曾是那般的爽朗，现在却尽显疲态，少了那份光亮。
我努力地清理耳朵，想听清外婆在说些什么。
“养什么儿子，受苦受累的都是娘。”外婆似乎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晚上和外婆一起睡。收拾好一切后，外婆早早地上了床，她笔直地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没声没气。
我轻声地钻进了被窝，睡在外婆的脚头。外婆往一旁挪了挪，又伸出手抱着我的双脚来回搓动。是久违的温暖。“以后不要生儿子了。”
外婆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对着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接过了话，“为什么？”
“做娘的要苦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养儿子，老了还要照顾子孙，累啊。”外婆的双手仍在缓慢地搓动，像在轻抚伤痕。
我完全不赞成这这番话，提高了嗓门，“舅舅、舅妈可以带啊，这不是你的责任。将舅舅带大已经够了。”
“当奶奶的带孙子是天经地义的。”外婆没有要和我争辩的意思，反倒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的火却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呢？这又是谁规定的呢？！”
“老祖宗。”外婆的语气冷冰冰的，像是负隅顽抗后的妥协。我没有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些“规则”的确是从几千年来便传承过来的，那么多代人都想改变却无济于事，我一个微弱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这句话从母亲嘴里冒出来时，我依然哑口无言，伴随着很深的无奈。
母亲真的老了。这个老不仅是身体上的变化，更多的是少了一种“生气”。以前大大小小的苦也吃过，但脸上少有怨气，都是一副“我能干”的意气。
现在，她总爱皱眉头，爱叹气，爱抱怨……再也看不到她身上的那股子倔强。
这到底，怪谁呢？
等大家都静下心的时候，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和哥哥诉说自己的劳累，为什么不索性撒手不管。
她苦笑，也心平气和地回复我，“我也不是没想过不带孩子。可是孩子如果让你哥带，他一定会以工作忙等理由请个保姆。这年头，保姆这么贵，还不一定负责。你哥创业也不容易，我不为他考虑和分担，那他怎么办呢？得累死哦！”
母亲接着说道，“你看看外婆，那么大年纪了。你舅妈生了二胎以后，她还是要带孩子的啊。再累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是你舅舅的妈呢？”但，我还是觉得母亲不应该如此。这难道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华传统美德”吗？
一个母亲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将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是一种义务，那抚养孙子为何是种义务？
母亲也和哥哥抱怨过，但哥哥总是说：“当初不想生孩子的时候你们就拼命地催我，现在生了又是一堆怨言。”
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从她们的口吻里听得出来，即使带孙子这件事再累，她们也还是无法抗拒的。亦或者，孙子这样沿袭过来的产物，如果在父母慢慢步入老年还未拥有，那街坊邻居都要开始闲言碎语。
又有多少人，可以抵得住世俗的流言？
还有一些儿媳妇需要婆婆的时候随意指挥，等到生厌了就找理由把老人赶回老家。
只是，终究无可奈何。
